「我……」他开口。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于是他很快地将那股情绪咽了下去。「我不知道。我原本不打算这样公开的。我以为我们有机会用我们的方式来做。」
她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像是解开了一个结。他觉得他回答了一个她还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她伸手覆上他的一只手。
「听好了。」她说。她的下巴坚定,这是他看她用来对抗国会、面对独裁者时的表情。她握着他的手稳定而强壮。他半失控地想着,这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在华盛顿的带领下冲向战场的感觉。「我是你妈妈。在我成为总统之前,我就是你妈妈,在我离世之前,我也会一直都是你的妈妈。你是我的小孩,所以如果你是认真的,我就会挺你到底。」
亚歷克一句话也没说。
但是总统候选人的辩论会,他想着。还有普选。
她的视线很强烈。他知道这两件事他都不该提。她会处理的。
「所以,」她说。「你对他的感觉很确定了吗?」
亚歷克没有空间纠结、也没有其他话可说,只能说出他一直以来都知道的事实。
「对。」他说。「很确定。」
爱伦.克雷蒙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咧嘴露出一个小小的、秘密的笑容。这是她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露出的笑容,是他从小在贾维斯郡的小厨房里、在她膝盖边打转时,那种歪斜的、没有形象的笑容。
「那就叫他们都去吃屎吧。」
[华盛顿邮报,二○二○年,九月二十七日]
关于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与亨利王子的感情纠葛,随着越来越多细节浮上台面,白宫陷入了沉默。
「想着这些歷史,我忍不住也想到,不知道等我哪一天也成为歷史时,那会是什么样子。」第一公子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在他写给亨利的众多邮件之中写道。「还有你也是。」
在《每日邮报》刊登这些信件的内容后,答案也许会比任何人想像的更快浮现。就在距离克雷蒙总统连任大选的前几个月,第一公子与亨利王子的恋爱关系突然曝光,为这场选举投下了一颗震撼弹。
联邦调查局的资安专家与克雷蒙的行政团队,正努力要找出将这段感情的证据提供给英国八卦杂志的来源。而往常总是高调的第一家庭这次三缄其口,第一公子反常地没有提出任何官方说法。
「第一家庭一直以来,都致力于把私生活和总统的外交与政治决策切割清楚。未来也会继续这么做。」白宫的媒体秘书戴维斯.苏瑟兰在今早的声明中表示。「他们请求美国人民给予他们耐心与空间,让他们处理这个极度私人的事件。」
《每日邮报》今早在杂志中公开的邮件与照片,揭露了第一公子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和亨利王子恋爱与肉体的关系,早在二月就已经萌芽。
完整的邮件内容已被一名暱称为「滑铁卢邮件」的网友上传至维基解密,此一暱称似乎是在暗指亨利王子在其中一封邮件提到的白金汉宫花园的滑铁卢花瓶。两人的邮件往来十分频繁,截至上周日晚间,再被人从白宫内部的私人信箱伺服器中盗取而出。
「撇除此一丑闻对克雷蒙总统处理国际关系与传统家庭价值的公正性有何影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议员杰弗瑞.理查,今天稍早在一场记者会上这样表示。「我更担心的是这个私人电子邮件伺服器。这个伺服器还传递了哪些资讯出去?」
此外,理查也表示,他相信美国选民都有权知道,克雷蒙总统的伺服器上流通过的所有资讯。
克雷蒙行政团队的消息来源坚称,这个私人伺服器和乔治.布希总统在位时架设的类似,只供白宫内部日常运作、第一家庭成员、以及白宫核心成员使用。
专家现在正在对滑铁卢邮件进行第一波检验,确保有无任何机密资讯夹带在第一公子与亨利王子互通的电子邮件里。
接下来的五小时,感觉像是永无止境。亚歷克被送进西厢房里一间又一间的会议室,和他妈妈的施政团队里每一位策略家、媒体团队成员和危机管理师碰面。
他唯一有印象的一段,只有他把妈妈拉到墙边,告诉她:「我告诉拉斐了。」
她瞪着他。「你跟拉斐尔.路那说你是双性恋?」
「我跟拉斐尔.路那说了亨利的事,」他平板地说。「两天前。」
她没有问原因,只是阴郁地叹了口气,两人思索着这背后暗示的意思,然后她说:「不、不,这些照片在那之前就拍下来了,不可能是他。」
他读过了一份份优缺点比较表、不同结果的发展模型、还有一堆表格和图形和分析资料,还有他个人感情发展对于他身边的世界会带来怎样的影响。这是你带来的损失,亚歷克,一切硬梆梆的资料和图表都像是在这么说着。这些都是你伤害的人。
他恨死了他自己,但他不后悔。也许这让他成为了一个坏人或是个糟糕的政治人物,但他不后悔选择了亨利。
在这永无止尽、难以承受的五小时之中,他甚至没有办法试着与亨利取得联系。媒体团队秘书为他起了一个声明稿。这份声明看起来事不关己。
这五个小时里,他没有洗澡、没有换衣服,也没有笑或哭。等到他们终于放他走,要他留在官邸里等待进一步指示时,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他的手机再度回到他手上,但是亨利不接他的电话、也没有回覆他的讯息。什么都没有。
卡修斯陪着他走过柱廊,爬上楼梯,一句话也没说。而当他们来到东西卧室之间的走廊上时,他就看见他们了。
茱恩的头发盘成一个混乱的包头,绑在头顶上,身穿一件粉红浴袍,眼眶发红。他妈妈穿着剪裁俐落的黑色洋装和尖头高跟鞋,表情坚定。里欧光着脚,还穿着自己的睡衣。他爸爸的肩上还挂着一只皮革旅行袋,看起来苦恼而疲惫。
他们全转过来看着他,而亚歷克感受到一波比他自己大得多的情绪,沖刷过他的全身,像是他年幼时站在墨西哥湾,被海浪卷着双脚、威胁要带走他时那样。一个声音无法抑制地从他喉头涌出,他自己几乎都不认得那是他的声音。然后茱恩一把抓住了他,然后是他的其他家人们,每个人的手臂和双手紧抓着他、拥抱着他,触碰他的脸,直到他蹲在地上。那张地毯,那张他最讨厌的可怕又古老的地毯。他坐在地上,瞪着地毯和毯子上的织纹,听着耳里一波波海浪波涛汹涌的声音,有点置身事外地想着,他恐慌症发作了,所以他才没有办法唿吸。但他只是瞪着地毯,让恐慌症继续袭击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唿吸,并不代表他就有办法让自己再度唿吸起来。
他模煳地记得有人把他带进自己的房间,来到床边。那张床上还摊着那一堆天杀的杂志。有人指引着他爬上床,他就坐在那里,非常非常努力地,试着在脑中写一份清单。
一、
一、
一……
他睡得很不安稳,总是在一阵阵盗汗和颤抖中醒来。他的梦境全是短短的破碎场景,不规则地膨胀又淡去。
他梦见自己在战场上,在一条泥泞的壕沟里,情书被胸口的血染红。他梦见贾维斯郡的房子,大门深锁,不肯让他进去。他梦见皇冠。
其中一个短暂的梦境是在湖边的小屋,像是月亮下的橘红火光。他看见自己站在水中,水深至他的下巴。他看见亨利光裸着身子坐在码头上。他看见茱恩和诺拉,牵着手,阿波坐在她们之间的草地上,还有小碧,正把粉红色的指甲掘进潮湿的土壤里。
他听见四周的树林中传来树枝折断、折断、折断的声音。
「你看。」亨利指向星空。
亚歷克试着说,你没有听见吗?试着说,有东西在靠近我们。他张开嘴:只飞出一群萤火虫,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当他睁开眼睛时,茱恩正坐在他旁边,靠着枕头。她咬得短短的指甲抵着自己的嘴唇,身上还穿着浴袍。她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亚歷克回握了她。
在梦境之间,他偶尔会听见模煳的声音在走廊上说话。
「什么都没有。」萨拉的声音说着。「完全没有回应。没有人要接我们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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