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逸本来是计划在阿姆斯特丹住他的空公寓,因为郎峰提前一天回来了,两个人才恰巧有一天的共处时间。第二天她就回法国了,照例是郎峰开车送她到火车站。
火车站前面不能停车,所以郎峰提前两个路口把她放下了,然后就默默跟着车流磨蹭着往前开。郎逸也知道他一直在后面跟车,隔一会儿就回过头来冲他笑着招手。最后,到火车站进口了,她终于消失不见。
郎峰又想起来几年前他接她回家之后那一次争吵了。郎逸也是有好胜心的人,当时他俩吵到气头上,她抬腿就要下车。郎峰一向尊重她的意见,也拗不过她,就让她下了。可他又不放心她三更半夜一个人走回家,所以他硬是跟车跟了一路。
临了,郎峰以比客机滑行还慢的速度跟了二十多分钟到了郎逸公寓底下,总算是可以放心折返。可就这时候,郎逸也是回过头。这好像是兄妹俩之间特有的默契,郎逸知道他就在那儿。然后,她又走了回来。郎峰给她按下车窗,就听见郎逸平静地说:“上楼聊聊?”
从某种意义上讲,郎逸一直知道他在。
第32章
往后两天,郎峰试着联系周其琛,还是没有联系到。他怕是他那边出了什么事,发了几条消息,最后周其琛回复说:耳朵还是难受,我听不太清,不打电话了,有事短信聊吧。
这句话给郎峰心疼坏了。他问他:视频行不行?想看看你的脸。
周其琛回:在床上躺着关灯了。其实,他右耳基本上好了,感冒也不算严重,他又是找了个借口。一视频,他免不了要露出周围的环境,一看就是酒店不是自己家,用不了半分钟郎峰估计就能问清楚来龙去脉。过去两天内,他已经被审判了一次又一次,实在是没有精神和力气再来过一回了。
临走之前,他又去周成海的房间看了他一次。护士说他昨天晚上醒过来一次,可惜早上又睡了。
“病人刚做完手术都这样,要不您留个手机号,叔叔醒过来的时候我打电话给您?”她大概是把周其琛当成了繁忙公务当中抽身,不远千里飞过来看老人的孝顺儿子,语调里面满是遗憾。
周其琛谢过她,说不用了。他仍是隔着玻璃看周成海,没进去病房里。他自己心里面知道,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人总会把恐惧放大十倍百倍,周成海之于他,是身后的黑洞和漩涡,是用力逃也逃不掉的梦魇,他把他想象得太强大。可梦魇若变成具象,总是会让人失望的。生老病死面前,人人平等。如今这恐惧的集合体也不过是一把枯槁的骨头,散在白色的床单上面等人来收。
周成潞在电话里苛责过他,说如果这是最后一眼,你也不见吗?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当时确实是因为这个可能性,才被说服来了。见到了人,他却有些释然——如果这是最后一眼,那就让他是最后一眼好了。他没有赢过周成海,他大概永远也赢不过他,可他跑赢了时间。周成海跑输了。
他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缴费的时候,和匆匆来迟的吴淼撞了个正着。
吴淼看着他手里面票据,也明白了,迟缓地说:“还是你懂事。”
周其琛没说话,他就看着窗外。
“阿琛,你打算一直不跟我说话吗。”
见他还是不说话,她又试了试:“这次你回来了,等你爸再醒了,我跟他说说,你……”
他开口打断她:“不用说,他不知道最好。”
吴淼叹了口气:“你说你……就不能改改啊。”
“改不了了。”
周其琛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问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阿瑞想考哪个大学?”
吴淼这会儿回答得倒是快:“你不要去找她。之前……那次对她影响很大,期中都考砸了。现在高二,正是要劲儿的时候。”到底怎么个影响法,为什么会影响,她没说太明白,周其琛也心知肚明。可从吴淼嘴里又听到这席话,无异于给他陈年伤口上撒盐。周其瑞一个人的拒绝还不够他伤心,非要补上一句你影响了她学习状态。好像周其琛存在三十多年的意义除了添乱就是添堵。
他笑了一声,没言语。如果从吴淼嘴里都翘不出个答案,别人更不可能告诉他了。他算是钻了死胡同。
他拿起包,走进了一步,在楼道里低声说:“钱我也交了,医生说了撑过这两天以后几年没问题,当然他要是继续抽烟喝酒那也没治。我从出生在现在,就欠你们的,今天,就当我全还上了吧。再多的,我想给都给不了了。咱们以后,各走各的。”说完这话,他又回头看了吴淼一眼。
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晨光雾蒙蒙的,透过医院走廊的窗户,在吴淼饱经风霜的脸上覆盖了一层。此情此景,又让他想起往事来。吴淼是家中老小,很受兄长和父母宠爱,因此也一辈子没怎么拿过大主意。周其琛记得他小时候,最喜欢去姥姥家,看几位舅舅围着打麻将,吴淼给他姥姥剪指甲。那时候她很年轻也很好看,乌黑浓密的头发,圆圆的大眼睛。周其琛从小长得就随母亲,吴淼带着他在街上走,邻里见了都要夸两句。当年在纺织厂做工的她,遇到了做小本生意天天陪客户喝酒打牌的周成海。婚姻是他开给她的空头支票,许诺爱情,自由,还有远走高飞。从头到尾,她都是被选择,命运没有眷顾她。也许,真的是相由心生,近十年再看她,周其琛只觉得她老态尽显,面容疲惫而陌生,像是换了个人。
其实他想对她说的话很多,比如,不用管爸怎么想的,你是怎么想的。再比如,你仔细看看我,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我到底变了吗?变了的是谁?可到最后,他是坚持住了,没有再跟吴淼说一句话。他知道不会有结果,多问一次就多死一次心。他也本来以为他都全盘接受了。可临走的时候,他站在医院楼底下打车,回头一看,又看见吴淼透过二楼走廊的窗口在看着他。周其琛这次没逃避,他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回看过去。好像在跟她用眼神说,你喊我啊,你下来啊,你追我啊。可是,视线相接的那一刻,吴淼的脑袋就缩了回去。
他也转过了头,目光直直地看着路前面,加快了脚步走,可拳头却是攥紧了。如果他想,他伸手就能把那玻璃给砸碎了。他恨她的软弱,可也不单单如此。他透过她的软弱又看到了自己。本来说好的,他们就当没自己这个儿子,而他也当就没他们这个父母。可是他做不到,说是心软也好,还抱有一丝妄想也罢,他还是回来了。
从沈阳回来以后,周其琛心情实在是太糟糕,放下行李箱就去离家不远的酒吧喝了一杯。酒吧老板叫兰亭,本来是搞音乐的北漂,阴差阳错开起了酒吧。他的那家酒吧是机场方圆十公里里面最时髦的一家,所以兰亭基本上每天都能看到在机场工作的人,久而久之他也算半个圈内人了。聊得次数多了,他也和周其琛混熟了,也知道他的小一半人生故事,都是喝酒的时候说的。
这次周其琛大下午的过来找他,兰亭从他嘴里一听到“老家”两个字,就全明白了。
“不用说啥了,今天的酒我请。”
周其琛说:“那我可不客气了。”
“客气啥。你都好久不来了,好不容易来一回,当然得请,”兰亭话锋一转,问他道:“俩月没来过了,你这是有情况啊?”
周其琛斜着看了他一眼,敲了敲吧台说:“早就听说过你灵,没想到你这么灵。”
“那是。咱不说那堵心的,说说这个开心的。什么时候的事啊,前段时间你不是还住院了。”兰亭脑子转得快,这就想到了,“我说要去你家慰问一下,你都不让来,是那时候就……”
“打住,再猜你报我家谱得了。”周其琛无奈道。
“猜没猜对吧。”
“嗯,没错,差不多就是那会儿的事。”
兰亭说:“那你不早说,前几周有个长得挺清秀的小帅哥来这儿喝酒,还跟我打听你呢,应该是知道咱俩熟。”
“哦,谁啊?”
“名字没记着,好像是个空少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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