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时寻的态度松动,柏沉故继续说服:“阿婆上次见我就很喜欢我,一定没问题的。”
时寻始终没给柏沉故一个确切的答复,直到看见阿婆一见面就热络地和柏沉故攀聊,才打消了最后一点疑虑。
他听从柏沉故的安排坐上钟医生的车。
夜晚的霓虹灯纷繁闪烁,望着外套上不断变幻的流光溢彩,时寻出神地想起柏沉故对阿婆病情的搪塞。眼下钟医生在身边,他也许能问问。
路口的红灯亮起,时寻有意识地插空搭话:“柏医生和我说,现在正在给阿婆做癌细胞扩散排查,我想知道要是没有扩散,阿婆会接受什么治疗?”
钟予章不设防地回答道:“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癌细胞没有扩散,肝移植是首选的治疗方式。”
“肝脏移植……”时寻喃喃道。
“对。”钟予章又说,“沈院是这方面的权威,如果真是做肝移植,阿婆痊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最关键的问题就会落在肝源上。”
时寻胸口闷窒。
以现在的情状看,阿婆身边根本没有具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照顾她,儿子是个吸血鬼,女儿又这般憎恶她。哪怕是病情向好,未向其他器官扩散,恐怕也没有人肯冒着生命危险救她一命。
他咬住下唇,尽力平和地接续询问道:“亲属捐赠如果不可行,可以等待其他肝源吗?”
绿灯亮起,车辆陆续通行。
钟予章跟随车流前行,叹了口气:“可以是可以,但情况不容乐观,器官源紧张,很多等待移植的癌症患者往往还没等到器官源,就已经失去做移植的必要了。”
车辆穿行不息,车轮碾压雨水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模糊。
钟予章后来说的话,他都没听清。
到达小区楼下,时寻与钟予章告别,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房门关合,小柴焦急地迎接时寻归来,可时寻却余不出心力照顾它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瞥了它一眼。
似乎是感受到了悲伤,小家伙竟安静下来,只瞪着晶晶亮地眼睛朝他望着。
时寻倚着门背下滑,门板拉扯着他的衣物,却无法阻止他沉重的身体。
沮丧沿着无处不在的黑暗侵袭而来,顷刻间吞没了所有。
原来柏沉故始终避而不谈,是他早就知道,即便他们得到的是“好消息”,也终会因分崩离析的人心惨淡收场,可若是“坏消息”,事情只会更加糟糕。
无论如何,都是死局。
时寻伸手压住冰凉的地板,却在余光里瞥见了一样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一架秋千正伫立在落地窗前,月光赋予他银白的皮肤,在黑暗中静静发亮。
秋千?家里怎么会有秋千?
时寻站起身,踏着月色里破碎的光影一步步前行。
直到他距离秋千只有一步之遥时,放置在一旁桌面上的音响忽而开启。
暗红色的提示灯频闪着,音响里传出柏沉故的声音。
“本来打算晚些再送你的,但我知道你今晚肯定会难过到失眠。”
喇叭传出的声响音质不高,记录下的人声满是噪点,却不失半分柔和,缱绻地缠绕在时寻耳畔。
“我们无法预测未来会如何开展,正如我从来没想过会与你重逢,你也未曾预料到我会在这里留下这段话一样。”
时寻伸出手,感受着绳索间传来的粗粝,藤枝微颤,连带着秋千也轻轻摇摆。
音响还在播放,与月色尽诉温柔。
“世事变化无常,但我一定竭尽全力留住你在乎的一切,直到最后一刻,秋千是,阿婆更是。
“我希望我的阿寻永远快乐,所以,能为我笑一笑吗?”
一滴温热从脸颊无声滑落,砸在秋千狭长的影子里。
埋于夜色的声音微微颤抖:“柏沉故……我在笑了。”
第64章 “打的就是你。”
几天后,阿婆的检查结果出炉。
一份病灶无扩散的消息在病房传开,病友们纷纷道喜,时寻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他多次尝试联系阿婆的女儿,始终没有得到反馈,甚至连她的儿子,也在那场闹剧发生后人间蒸发。
为减轻他的负担,柏沉故请了护工照顾阿婆,但时寻还是很少离开医院。
他不想过多牵扯柏沉故的精力,便自己花时间了解有关肝移植的信息。
看着阿婆每况愈下的身体,他才明白钟医生口中的“不容乐观”不仅是说说而已。
一日上午,时寻接到老师的电话,是问他关于进实验室那事的考虑结果。
秋风寒凉,从楼梯间的窗口挤进,连同阴潮的墙壁一起褫夺他身上的暖意。
时寻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叹息声在楼道的空荡里扩散,见证着他无可奈何的抉择。
“谢谢老师的栽培,但还是不了,家里阿婆病重,我没办法不顾她的死活安心进实验室,真的很抱歉。”
听到他这么说,老师忙问:“病了?老师这儿认识不少专家,需要帮你引荐一下吗?”
时寻礼貌地道谢:“不用了老师,我先生就是医生。”
电话那头惊讶地顿了顿,没有继续问下去。
老师拉回话题:“照顾好家人的同时也照顾好自己,实验室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如果有回旋的余地,你随时联系我。”
在走廊里空坐了几分钟,时寻推开防火门,径直向医生休息室走去。
这个时间,柏沉故正在里面小憩。时寻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停在他的床边。
昨晚手术到凌晨,柏沉故直接在医院睡下了。
短暂的休息没能扫去他眼底的乌青,他的嘴唇略显苍白,少了几分往日该有的健康血色,下颚也生出一层浅青色的胡茬,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时寻的心口像是被紧紧捏了一把,涌起一阵无法掩饰的酸涩。
柏沉故眉峰拧起,藏匿的忧心化作眉间的褶皱,即便是在睡梦中也难以消解。
时寻心疼地抿住嘴唇,伸手探向他眉心的阴影,又在即将碰到时收了手。
算了,吵醒他就不好了。
他幅度极小地放下手里的早餐,不再打扰柏沉故休息。
时寻去护士站打听,惊讶地得知今晚居然还是柏沉故的夜班,他赶在查房前找到了钟予章。
“钟医生,今晚怎么还是柏沉故值班?我看其他医生也没有这么高频次的夜班,这样下去人会吃不消的。”
钟予章拢住手里的记录板,回答道:“正常夜班当然没这么频繁,和上次你住院时候一样,是他自己主动要求换的。”
时寻迷茫地眨动眼睫:“等等,上次我住院的时候他连值夜班不是因为你有事吗?”
“怎么会。”钟予章干脆地否认,“我就是再有事,也不能和前一天才值过大夜的人换班。我那时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他肯定是担心你。”
时寻有些难以置信,毕竟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十分淡薄,柏沉故没理由牺牲休息时间照顾他。
但很快,钟予章的另一句话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不过今晚这个班,他可能值不上了。”
“值不上?”时寻警觉。
钟予章环视一周,压低声音对时寻道:“他不让我说,但我觉得你有权知道。”
他继续:“那婆婆的儿子就没停过投诉,沈院想息事宁人,主任却揪着不放,柏沉故一直疲于应付这些事。”
“……”
钟予章无奈道:“你别看他总板着脸,但对待患者事无巨细,这是他从业至今接到过的第一个投诉。”
时寻咬住下唇。
最近他情绪持续低迷,大部分心力都放在了阿婆身上,居然连这么明显的遮掩都未曾关注。
只操心阿婆的他已经倍感压力,若是再加上处理投诉,柏沉故岂不是焦头烂额?
时寻自责地闭了闭眼,想起钟予章刚刚说的事,忙慌张地询问道:“你说他晚上不能值班,难道是因为这事被停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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