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宋齐远如何咆哮,宋明昭一概不出声,眼睛始终盯着自己膝盖上的手指头。
对于宋明昭的这条命,宋齐远几乎是不能抱有任何希望。
杀人偿命,更何况宋明昭杀的是聂雪屏!
搞不好他们一家都要给聂雪屏偿命!
银行仍在摇摇欲坠之中……这银行都是同聂家合作才保住的……宋齐远简直不敢往下想,只能匆匆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先行离开了巡捕房。
他还要找宋玉章,他真是要疯了!
宋齐远去了聂家。
聂家的守卫横眉冷对,看样子是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来找我弟弟,”宋齐远强打起精神,“你们不能扣着我弟弟不放,这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宋齐远要强闯,很快便闹出了动静,聂家的管家出来了,见状道:“宋三爷,这是怎么了?”
“我来找玉章,”宋齐远道,“我知道老四犯了事,但这事同老五没有关系,你们聂家不能扣着他。”
聂茂道:“三爷您误会了,没人扣着五爷,只是五爷自己愿意留下来在我们这儿养伤,毕竟现在宋家也不安全呢,您想看五爷,那您请进。”
宋齐远跟着聂茂进入聂家,聂家到处都是挂着白布黑绸,叫他看着心中亦是强烈的不安,宋明昭,到底为什么?!
宋齐远带着愤怒、愧疚、担忧等种种复杂的心情,在聂雪屏的院子里见到了宋玉章。
宋玉章的确如聂茂所说正在养伤,他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中,身上披着一条薄毯子,聂伯年趴坐在他的膝上,由毯子一齐裹在里头,宋玉章单手拿了一本连环画,正在同聂伯年讲故事。
宋齐远万万没想到他进来会看到这样平和的画面,一时有些呆住了。
聂伯年耳聪目明,听到动静回了头,看到宋齐远,声音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宋三叔”。
宋玉章也扭过了脸。
宋玉章的脸色是显而易见的病态,因为当日失血过多,到现在脸色依旧是有些苍白,然而神情之中很镇定,“三哥。”
宋齐远过来了,他犹犹豫豫地不知该说什么,宋玉章先对聂伯年道:“伯年,你先回去吧,记得偷偷的,别让姑姑和叔叔看见了。”
聂伯年“嗯”了一声。
聂茂过来抱起了聂伯年。
聂伯年坐在他臂弯里也是很乖巧。
走了几步后,聂茂道:“小少爷,你少找五爷,让二爷和小姐知道了,他们会不高兴的。”
聂伯年道:“为什么他们会不高兴呢?”
聂茂抚了他的头顶,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不是因为爸爸救了玉章哥哥,所以他们就讨厌玉章哥哥了?”
聂茂是个老管家,从聂家的少爷小姐一直照顾到现在的小少爷,他深知聂伯年是个早慧的孩子,便慈祥而无奈地笑了笑。
聂伯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我不讨厌玉章哥哥。”
聂伯年拿着连环画来找宋玉章时,他对宋玉章也是这样说的,“玉章哥哥,我不讨厌你。”
宋玉章坐在摇椅中,面色依旧是淡淡的苍白,没有回应,只是将聂伯年抱了起来裹在毯子里。
聂伯年缩在他怀里,语音奶声奶气,说话却是口齿清晰,“我知道,爸爸是为了救你,所以死掉了。”
宋玉章一言不发,只是轻抚他柔软的背脊。
“妈妈为了救我,也死掉了。”
聂伯年软声道:“可是爸爸说,妈妈爱我,为了爱的人死,是不会后悔的。”
宋玉章一动不动,手掌停留在他的背上。
“爸爸没有讨厌我,我也不会讨厌你,我会很努力地不生病,你也不要生病,”聂伯年将怀里的连环画递给宋玉章,“玉章哥哥,你给我讲故事吧,从二十一页开始讲,前面的爸爸给我讲过了。”
……
宋玉章微闭了闭眼,抬眼看向满脸忐忑的宋齐远,“去巡捕房吧。”
第110章
巡捕房还是老样子,宋玉章踏上台阶时才意识到他头一回来巡捕房已经是很久之前了,那时他怕自己冒领了身份,叫真正的宋五爷连个埋的地都没有,故而赶来给人收尸来了。
宋玉章脚步停在台阶上,宋齐远很急地已经向前,见宋玉章停下了脚步,忙回头道:“怎么了?”
宋玉章脚踩在灰白色的石阶上,抬头道:“没什么。”
巡捕房的人现在是除了聂家的人不肯让他们进——怕宋明昭死在巡捕房不好交代,对于宋家的人,只要收了大洋,还是肯放的。
宋齐远给了钱,给的还不少,希望宋玉章能和宋明昭单独说说话。
当时在场的只有三人,宋齐远想让宋玉章能和宋明昭好好谈一谈,哪怕问出个为什么,这样他也算对聂家的人有所交代,亦或者其中有什么误会,故意杀人与走火的性质也是不同的,他身为宋明昭的三哥,即便宋明昭是犯了死罪,他也必须尽力地去捞他一把,这是他这个做兄长的责任。
宋玉章进了牢房。
牢房里很暗,也很冷,分明外头艳阳高照,这里却是潮湿的很,地面都有些黏,皮鞋走过去,带起很小的粘连声。
这声音太小了,没有引起角落里宋明昭的注意。
宋玉章站在牢房门口,隔着铁栏望向了宋明昭。
宋明昭是个体魄健康的大个子,如今缩成一团,看上去也并不显眼,简直快要同那阴暗的角落融为一体。
宋玉章站着,不知站了多久,角落里的宋明昭像是受到感召一般抬起了头。
牢房里很阴暗,外头的人背着光几乎叫人看不清脸,宋明昭辨认了几秒钟,便发现对方既不是孟庭静,也不是宋齐远,更不是巡捕房的人。
是宋玉章。
宋明昭在角落中全然地僵住了。
宋玉章在牢房外亦是一动不动。
他们在黑暗中隔着牢笼遥遥相望。
犯事以后,宋明昭一直麻木到了现在,这麻木中最大的成分便是自我逃避,宋齐远以为他疯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疯,他只是……活得太累了。
宋玉章看着宋明昭,到现在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仍不敢相信,那天开枪的人是宋明昭。
在他眼中,宋明昭的确是个不怎么聪明的人,同时还有些自以为是的任性和野蛮的冲动,几乎是个找不出什么优点人,唯独能夸赞的,兴许也就是比其余的兄弟稍稍安分一些了。
他最近也一直都是很安分,安分地上学,安分地回家,然后便开了一枪。
“四哥。”
宋玉章的声音低沉而轻薄,在宋明昭的耳边轻飘飘地飞舞起来,宋明昭扶着身后的墙壁,有些瑟缩地后靠了。
“既然要开枪,怎么不瞄准一些?”
宋明昭低着头,在黑暗中沉默成了一张剪影。
“就真的这样恨我么?”
宋玉章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失望也没有痛恨,宋明昭在牢房里呆了这么些日子,却是什么都没有想,他没有反省自己的过错,不,他甚至连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都不去想了,宋齐远问他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是有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他。
或许他的手不止有神经病,也一样是有精神病。
现在宋玉章就这么站在他面前,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想了。
“不恨。”
“不恨,冲我开枪?”
宋明昭又是长久地沉默,蓦了,他很疲惫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不想去质问宋玉章,不想再同宋玉章争吵,不想去猜宋玉章心思,他什么都不想了,实在是太累了,反正他从来什么都做不好,也并不重要。
就狠这一回,也狠得没头没尾,狠得像个笑话。
宋明昭忽然甩开了手,几步走到了铁栏前。
这下,他终于看清楚了宋玉章的脸。
其实他第一眼看到宋玉章,就有些被吓到了,心想这野种长得可真好看,是个祸害,一定要当心,只是当心来当心去,他好像还是没当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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