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幼青每次打开话匣子絮絮叨叨都是为了安慰他。
唐荼听着他一字一句认真的咬字,不自觉贴上车玻璃向外看过去,好像前方不远真的看得到海。
“我等你过……”不知他说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唐荼的手机彻底罢工。
列车重新动起来,借着落日前的光,他如愿看到了落雪的海岸线。岸边的积雪与纯白的浪几乎连成一片,一侧的白色是动态的,激昂,乐此不疲,而另一侧的白色在原地保持冷静。一层层积雪渐渐被锲而不舍的浪头卷进去,融化进海水中,就像理智一点一点被感性所吞没的样子。
耳边的噪音渐渐平静,车厢里的人似乎都被窗外罕见的海景所安抚,唐荼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靠在椅子里侧头看窗外。
昏昏欲睡中,车子停滞,又挪动起来。这样循环着,不知多久,终于可以看到大名鼎鼎的朝里站了。晴天的时候,海边别致的露天小站吸引过成千上万的游客慕名而来,所有人都会在停站的几分钟里抓紧时间下去拍一张照片留念。可现下天已经黑了,恶劣的风雪吹得周围空荡荡,只剩几盏照明街灯孤独立在雪中,远方的海绵连着天,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清,像笼罩在冬夜的墨色幕布,无月无星。唐荼与周围折腾了几小时的人们一样,被看不到尽头的旅程耗尽力气,半阖着眼皮或熟睡,或发呆。
“妈妈,外面有人。可是这一站不开门的吧……”前座的小女孩面冲窗外,伸手推了推旁边抱着小男孩的女人。
“嘘……”年轻的妈妈竖起手指制止她,“不要吵醒弟弟,好不容易睡着的。”
女孩乖乖噤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一处,似乎还摇了摇手想要和谁打招呼。
唐荼好奇,顺着她的目线望,灯下竟然真的站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长及膝盖的白色羽绒服,戴着兜帽,脚上的雪靴似乎也是浅色系,几乎完美融入了雪地,孤零零在风雪夜色里,像只站在雪原中的北极熊,绒绒雪片在他的周身洋洋洒洒安静旋转,折射着昏黄灯光,晶莹闪烁。
不冷么……唐荼心想。
靠站之后,车子许久没有动,该是前方又在除雪。他看到北极熊忽然动起来,与从小屋里出来的列车员说了什么后,开始贴着一截一截车厢,隔着玻璃向内望,像是在找人。他的侧脸隐藏在白色兜帽里,昏暗的环境下看不到五官。他走几步一停,之后又接着走,就这样慢慢接近了唐荼所在的车厢。
还剩十米的时候,唐荼看清了他隐在兜帽下的轮廓和一双反射着雪地灯光的双眼。
对方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他,而后欣喜地跑过来。
唐荼愣愣看着贴上车玻璃那只手冻红的手,大脑与铺天盖地的雪一样白茫茫一片,他的世界忽然静止了,心跳,呼吸,血液的奔流都定格在这一秒,仅剩的视觉中只残留下眼前的人,像滔天巨浪笼罩住一切。
阮幼青的整张脸都是粉红色的,眉眼弯弯冲他笑,唐荼觉得身体不太听使唤,动也动不了,木头似的看着窗外的人,仿佛在寒冷冬夜中受冻好久的人是自己。
“是哥哥的朋友吗?”大概是一路上太无聊,前坐的小女孩目睹了一切,从座位上方悄声问唐荼,“可是这一站不开门,这个哥哥上不来。”
唐荼如梦方醒,心脏忽然不可抑制地加速,夸张的跳动声在胸腔中回响,每一搏刺痛到难以忍受。
他的手隔着玻璃贴上阮幼青的,冲那人拼命摇头,做出口型:“不开门。”
“我知道。”阮幼青回答的时候只有一团稀薄的白汽扑到微微结了花凇的窗子上,看样子是冻了很久以至于口腔内温度都变得很低。
这个人明知自己不能上车,却依旧站在窗外,隔着风雪无声地陪着他。
唐荼下意识想摸摸他冻红的脸,想把自己搁在腿上一路,带着体温的围巾替他缠上。他想立刻下车,抱抱这个似乎生来就不会哭闹的小孩。
阮幼青从不开口提要求,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总缠着唐荼问我的作品能卖出去吗,有人喜欢吗,能卖贵一些吗,可以给我办个展吗。他也并没有一定要成名成家的执念,好像永远只是逆来顺受承接命运对他的安排。
他不计较有没有人爱他,他不善言辞更不欲索取,他把自己的喜欢得到回应称做是“百万分之一的奇迹”。
这样一个人,哪里有人能拒绝他呢。
除了自己这样自私又自持的胆小鬼才如此铁石心肠。
唐荼眼眶几乎烧灼起来,可前座的小女孩注视着他又让人生生忍住想哭的冲动。只期待除雪的人动作能快一点,再快一点,让他能早一些下车。
阮幼青指了指前方,对他说:“我去下一站。”说完便迈着步子走开。唐荼贴着玻璃看他,没多久便消失在视野的尽头,这样的天气公共交通几乎停摆,他就这么从小樽一路徒步走到了朝里,现在又要走回去。
半个小时之后车子又缓缓开动,唐荼脑子里乱哄哄的,一路上只盯着窗外铁道旁的行人通路,许久才看到那条快步行走的身影。列车经过阮幼青的时候,他转头向唐荼挥挥手,丝毫不顾越来越密集的雪花。唐荼一刻也坐不住,便提前穿好风衣,取下行李架上的行李箱,站到车门附近等待。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车门终于缓缓打开,他立即拖着箱子下车。原本还有一站才到小樽,可阮幼青刚刚说的是去下一站,于是他提前在这里等。
羊绒风衣不防雪,从车门出站走到路边不过五分钟他整个人便冻得发抖。他很难想象这两个多小时阮幼青是怎么挨过去的。7公里折返,简直是疯了。
十几分钟后,北极熊终于出现在视线范围中,这种天气路上没什么行人,他们远远就看到对方。
车站前只有唐荼一个人站着。他没带帽子,穿着焦糖色的风衣,围巾缠住了半张脸。
阮幼青皱了皱眉,风衣不防水,雪化了会渗进布料里,衣服湿了在这个温度下表面会结冰。那人本就畏寒,怎么这么没有常识呢。
他快步穿过马路冲向目标,算起来唐荼应该等他很久了,希望他是刚刚才从建筑物里出来,不要傻傻的一直站在雪地里才好。
“怎么不在里面等呢,至少也该买把伞。衣服湿了么?”脸被风吹了一路,有点僵掉了。阮幼青用力活动一下嘴角,“这样会生唔……”
唐荼没有理会他的碎碎念,拽下了缠在脸上的围巾,揪住他兜帽的边缘直接贴上来,含住了他冻僵的嘴唇。阮幼青一愣,这个触感实在是,久违了。
啊,果然,这个人一定是一下车就出来了。阮幼青心想。因为那双嘴唇跟他的一样冰凉,甚至在微微颤抖。
他们借着彼此舌尖的一丝温度相互取暖,唐荼松开了行李箱,双手捧住他的脸,也分不清是脸更冷还是他的指尖更冷。不过没多久他们呵出的气体便滚烫起来,阮幼青紧紧揽着他的手臂肩头,希望他身上少落一些雪。
“……等,等等……”他拼命错开嘴唇,不知为何他觉得鼻尖沾到了潮湿的液体,可唐荼不肯放过他又拼命吻过来,像是要融化在他口中般热切。
为什么要哭呢。阮幼青并不觉得唐荼这样体面的人会为了久别重逢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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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们又要心疼地抱抱阮阮了。
抱吧,拿好爱的号码牌一个一个来……不过他接下来有点忙,看看能不能排上……
第31章 衣冠楚楚
小樽筑港站门前偶尔有人匆匆路过,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厮磨许久,久到两人的气息明显因缺氧而凌乱成断断续续的喘息。阮幼青强压下充盈在身体中的强烈悸动和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用力推开唐荼的肩膀让两人分开一点距离:“唐荼……”
他用有些发麻的手指拂掉对方眼下那条隐隐反光的潮湿路径,又将那条柔软的羊毛围巾替他缠回原处挡住大半张脸,硬拽着他进了车站建筑物里:“我们先回去。太冷了,你穿这么少会生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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