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班,阮幼青收到了唐荼的问候。他问阮幼青要不要搬出那个寒冷的集装箱。
从阮幼青的公司到唐荼所在的艺术酒店只消二十分钟的地铁,他也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见他一面。似乎每次见到唐荼,他都会本能地忘记原本的目的,直到两人再度分开,才恍惚想起自己有许多问题没有问出口。这次他牢牢提醒自己要把想问的通通问完。
不到半小时他就迈进了酒店大堂,站在电梯口的对讲机前按了指示牌上的楼层与门牌号,很快有个女孩接起了对讲,阮幼青问她唐荼下班了么。女孩礼貌询问他的姓名,问他有没有预约。
原来平时见他是需要提前预约的。
阮幼青摇摇头,立刻又补上一句:“没有。我是阮幼青。”
“那……您先上来一下吧。”本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他自报家门后对方帮他解锁了电梯,在画廊门外迎他。
阮幼青走上前,看着身材格外娇小的年轻女孩踩着发亮的漆皮高跟鞋冲他礼貌微笑:“阮先生,他现在正在开电话会议,您是有什么急事么?我可以进去帮您……”
“没有没有。”阮幼青忙制止她,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便过来了,并不愿打扰别人的工作。
“这样啊……”女孩自我介绍:“我叫许涵艺,我们见过的。您的作品我也看过。如果没什么要紧事,您可以去我们顶楼等一会儿?”
阮幼青记得她,上次帮忙拿衣服的那位。他的确没什么要紧事,便跟着她进了电梯,回到唐荼那间胡桃木色调的办公间。
“那我继续去忙了,阮先生。”许涵艺一溜小跑乘电梯离开,阮幼青有些不习惯先生这个称呼。
这个房间与上次别无二致,衣架上挂着两件西装外套,他伸手碰了碰平整有形的肩膀,果然……带着一层垫肩。唐荼穿着西装的时候身材看起来很挺阔,可脱下来却单薄许多,几次接触下来那个人跟想象中大不同,阮幼青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推翻了第一印象里成熟干练的海归精英形象。
他收回手,转身坐到办公桌前,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只蓝色八宝糖玻璃摆件,心中一惊。
这是很多人童年的味道,别的他不太弄得清,但他可以肯定蓝色是汽水味。
他捡起那颗表面覆着颗粒的八宝糖,一眼便认出这分明是自己当年的实验作品,跟陆可可书包上的是一对。那大约是他毕业之前的事了,偶然在杂志里看到日本玻璃艺术家高桥莫的作品,觉得颗粒状的雾面很有趣,让他想起了年幼时爱吃的糖果,他便试着按照杂志中说的那样,在烧制过程中洒下着色的玻璃粉,做出了一蓝一绿两颗八宝糖,统统送给了陆可可。小姑娘喜欢绿色,便天天挂在书包上,至于这颗蓝色最终去向哪里,阮幼青不得而知,合该是被陆可可扔在哪个角落里落灰了。
他握着微凉的玻璃糖果反复确认,是自己做的那颗没错,当时只是试做,形似而已,细看满是瑕疵,玻璃粉不够细腻,不够均匀。
可为它什么会出现在唐荼桌上?
第12章 猫舌
阮幼青把玩着糖果等饿了,又饿过去。期间在公司群聊里看了看老板给员工们画饼,还有半个月过年,满口雄心壮志的商人只字不提年终奖,阮幼青看得出大家都有些气馁,大部分窝在小公司的人都是得过且过。
唐荼还问他要不要搬出那个集装箱,撇开威尼斯方便的烧制玻璃环境不谈,他掂量一下自己每月到手的四千块,又对比了租房网站上的价格,如果不与人合租,根本进不了五环内,除了睡得舒服一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关掉租房网站的一瞬间木门忽然被推开,很少有人把浅色西装穿的这样好看,唐荼快步走到他面前站定,皂香卷过来又散掉:“抱歉,等久了吧。”
阮幼青一愣,明明是自己不请自来哪里轮到对方说抱歉,他赶忙摇摇头站起来:“还好。”没想到这样一动作,肚子像配合着叫屈似的,轻轻咕噜了一声,在安静的室内尤为明显。唐荼一愣,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怎么也不给你倒杯水拿点吃的……”说着便打开冰箱门拧着眉毛翻找:“刚刚在开会,她直到会议结束才告诉我有人等我。”他背对门口并没注意到他抱怨的小姑娘此刻正抱着一沓宣传册站在那里,阮幼青与她尴尬地对视几秒,许涵艺机灵地将东西都悄悄塞到阮幼青怀里,冲他吐吐舌头脚下抹油。
“我这里也没什么吃的了,下楼吃吧,这个点餐厅应该有位置。”唐荼转身,看到他怀里的东西一愣:“……她人呢?”
阮幼青指指门口:“跑掉了……”
五官偏淡的人很容易藏情绪。唐荼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微微抖了抖眉心,像是在阻止自己蹙眉,一如两人的初次见面。阮幼青观察过,许多成功人士都是这样做到喜怒不幸于色的,但只要足够用心观察,那些微表情小动作总会出卖他们,比如现在唐荼下意识用下排牙齿刮咬了一下上唇的唇珠,唇色白了一瞬。
“不是说吃饭么。”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突然造访连累助理姑娘,也不想让唐荼不愉快,不过等了一个多小时而已。果然听他这样一说,唐荼半垂的睫毛抬起来,冲他一笑:“走。”
楼下的餐厅他在刚开业不久时来过一回,跟杨柳一起。这次跟着唐荼坐到了半封闭的区域,私密性更好。服务员见到他们礼貌欠身,只拿了一份菜单递给阮幼青。
他轻轻推抵一下对唐荼说:“我都可以。”
唐荼点点头,扬起下巴对倾身的服务员耳语:“那还是老样子。不用上酒。”
头盘很快上来,是柚子沙拉,白色圆盘像张画布,正中间摆着一簇颜色清淡的食物像花团,一两口便可以吃光。阮幼青吃完抬起头,空间里灯光昏暗却透着融融暖意,烛光一样的质感,这样的气氛会让人神经放松,唐荼的目光也不如刚刚在办公室里那样集中了,眼角露出一丝疲惫。
“你平时都忙到这个点吗?”阮幼青问。
“不一定,不过今天不算晚,至少晚餐时间是自己的。”
阮幼青原以为画廊的工作相对轻松,毕竟愿意收藏艺术品的人在他认知中都是生活富足的上流人士,离加班这种字眼很远:“画廊,很忙?”
“大部分时间还好,但最近在准备一个个人画展,我跟你提过的,诺亚布朗。去年年底我去伦敦跟他敲定了主题和时间,就在春节后一周。”他翻了翻手机日历:“还有20多天,其中还包含了几天休假。”
他说话的当下又上了一道菜,依旧是冷盘。阮幼青默默将小墨鱼沾了黑色泡沫状的佐料塞到嘴里继续听。他记得这个诺亚,唐荼之前说过他是去年Montrouge红山沙龙奖的获奖人,这样看来年纪应该不大,毕竟这个奖设立的目的是发掘新艺术家。
“诺亚通常在下午开始画画,一直画到黎明之前,他说灵感总在夜里找他。”唐荼说话时脊背总是挺直的,阮幼青起初以为是因为西装的束缚,可他现在只穿了一件衬衣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即使看上去很累。
“所以你们总是顶着八小时时差在联络吗。”阮幼青问。
“嗯。他偶尔会在半夜提出细节,兴奋地给我打电话。”唐荼咬了咬嘴唇:“艺术家的情绪不能等,等一等味道就变了,所以我也不能第二天回复。”
主菜端上来了,阮幼青虽然不挑食却丝毫高兴不起来。粉色的鸭胸肉佐了些配菜,入口细嫩,味道也无可挑剔,只是跟看上去一样,温温凉凉。他习惯在冬天的晚上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毕竟集装箱里呆久了很冷。
“怎么了?”唐荼见他吃了一口就看着盘子发呆,放下了刀叉:“不合胃口?”
“不是。我不挑食。”阮幼青说:“就是不太习惯西餐,凉的。”
“没关系,我让他们加一道雪蟹粥给你。”唐荼唤来服务员加菜,而后笑眯眯看着他。
阮幼青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问:“你为什么选择诺亚呢?我看过你先前的采访,这次回国是想要发掘国内的年轻艺术家,想让这里的艺术市场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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