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您怎么——”
“滚下去。”狄息野的手猛地拍在方向盘上,一句话就赶走了满车的莺莺燕燕。
女明星们作鸟兽散。
须臾,车上独剩狄息野一人。
他再次伸手,将烟从嘴里拿出来。淡淡的烟雾模糊了乾元的视野,也模糊了他隐藏在衣领下的项圈。
痛苦的呻吟从狄息野的喉咙深处漫上来,但是很快就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化为一声又一声沉沉的叹息。
太像了。
狄息野想,真的太像了。
方才,他无意间抬头,真的以为看见了梦中人。
像是他幼时种的白兰花,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张开嫩白色的花瓣,待醒来去寻时,却早已花开荼蘼,徒留一地狼藉。
果然是错觉吗?
狄息野闭上了眼睛,脱力地靠在椅背上。
那个人……他早在两年前就弄丢了。
“二爷?”
不知过去了多久,有人小心翼翼地敲响了车窗玻璃。
狄息野缓缓撩起眼皮,眼底没有怀恋与痛楚,只剩下让人不敢直视的寒意:“怎么,我出来玩,家里也要派人跟着?”
车外的小厮讪笑着移开视线:“夫人和老爷等着您回去商量婚事呢。”
“婚事?”狄息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再次升腾起来,“柳家的人是瞎了看不了报纸,还是贪图我们狄家的权势,连亲生的儿子都愿意往火坑里推?”
“二爷,那柳家的小少爷可不错了,夫人很喜欢——”
“喜欢?”狄息野不为所动,“那就让我爹娶回家做姨太太好了。”
小厮猛地一噎,喘了几口气,继续硬着头皮说:“二爷,您好歹回家看一眼照片,或是亲眼见见柳家的小少爷……您就算不喜欢,也得做做样子不是?日后成了婚,再想出来玩,也是一样的。”
“照片?”狄息野目光沉沉,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勾起唇角。
他不再扶着方向盘,而是摇下车窗,兴味十足地盯着紧张的小厮:“你觉得我在乎?”
“……整个狄家,还有谁不知道,我喜欢中庸?”
狄息野满意地看着小厮惨白的面色,一字一顿道:“还有谁不知道,当初是我亲手抠坏了后颈,才被送去德国治病,成了个不戴项圈就会发病的疯子?”
狄家的二爷喜欢中庸,整个狄家对此秘而不宣。
一个大家族的乾元少爷,是不能娶中庸的,这个道理下人们都懂,狄息野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他没有遇见那个人的话。
“我记得你。”狄息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色阴沉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暴雨倾盆的天空,“你是我姆妈身边的人……怎么,她忘了我是怎么把后颈抠烂的?”
“二爷,您——”
“好啊,我现在就回家,再抠一次给她看!”他薄唇轻启,冷冷吐出这话来,“别挡道!”
话说到这份儿上,小厮哪里还敢拦?他皱着一张脸让到一旁,却还是不甘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份喜帖,拼了命地丢进了半开的车窗。
“二爷,您倒是瞧瞧啊!”
红色的喜帖“啪嗒”一声砸在狄息野工整的西装裤上。
“瞧瞧?”狄息野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拂开喜帖,像是拂去一片肮脏的灰尘。
他甚至连喜帖都没有翻开,就直接将其丢出了车窗。
红色的喜帖宛若折翼的燕尾蝶,在轿车带出来的风中打了个旋,挣扎着上升,最终还是狼狈地坠落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
一辆满载着人的电车哐当哐当地从它身上碾过去,留下了黏腻的泥污,也模糊了喜帖上的两个紧靠在一起的名字。
与此同时,另一辆轿车停在戏院门前,片刻,上头下来两个人,它很快又掉转车头,消失在了长街上。
车上,换了一身便装的柳映微翻着沈清和的背包,有些为难:“这衣服若是被我姆妈瞧见了,肯定要被撕烂了丢出家门的。”
“怎么,太暴露了?”沈清和不以为意。
他靠在车窗边,就着天光涂口红,涂了一半,还要往柳映微的嘴上抹:“阿拉映微生得这么好看,穿兔女郎的衣服,一定更好看!”
柳映微微倾了身子让沈清和替自己涂口红,涂完,抿了抿唇,觉得那层口红黏糊得和桂花糖似的,忍不住伸出舌尖要舔,又怕妆花,便硬忍着叹了口气:“清和,你以前借着听戏的名义,偶尔去大世界扮玻璃杯就算了,如今成了婚,怎么还去……被金世泽发现了怎么办?”
大世界里的“玻璃杯”,指的是戴着面具,衣着暴露,专门兜售电影票,顺便给人揩油,甚至能同去开房的坤泽。
柳映微刚认识沈清和的时候,连什么是“玻璃杯”都不知道,后来二人熟了,他才被带着去大世界感受了一回“新鲜”。而后,两人便时常打着听戏的幌子,偷偷摸摸地干坏事。
当然了,他们没有傻到真同人开房的地步,沈清和身边更是带着两个沉默寡言的乾元保镖。与其说,他们是去当玻璃杯的,不如说,他们是去释放压力的。
沈清和将口红收进手包,语气随意:“发现就发现。他们乾元能在外面拈花惹草,我们坤泽就不能有点自己的兴趣爱好了?”
“……映微,我没正大光明地找小开,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柳映微听得无奈,干脆闭上嘴,转头从背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镜子,对着镜子用小拇指仔细擦去唇角晕开的口红。
他不是第一次陪沈清和假扮玻璃杯。
戴上面具,柳映微就不是柳映微。他在花花世界里短暂地遗忘自己的过去,花蝴蝶一般周旋于色迷心窍的乾元之间。
柳映微心知自己和沈清和不是一类人,但是他们在某些方面又出奇地相似——相似的出身,相似的没法决定的命运,甚至于如今,相似的联姻。
“你和金世泽到底怎么样了?”轿车拐过一个弯,停在了电车的轨道前。
“就是你能想到的最无聊的模样。”沈清和淡淡道,“我装成贤妻,他装成二十四孝好丈夫……唯一的区别,大概是我知道他是装的,而他不知道我是装的吧。”
“谁能想到你是装的?”柳映微忍不住微笑。
是啊,谁能想到两个看起来温顺的坤泽,私下里却会假扮玻璃杯呢?
“好啦,要到了。”沈清和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等到了地儿,咱们先把衣服换上,再去领班那里报到。要是他让咱们卖电影票,咱们就卖,要是他逼我们和乾元开房,我就让保镖揍他一顿。”
他边说,边气势汹汹地撸起衣袖,露出一截细窄雪白的手腕来。
柳映微晓得沈清和在熟人面前嘴上功夫厉害,也不接茬,就对着镜子左瞧右瞧。
“哎呀,好看得不得了啦。”等车停在大世界的后门,沈清和忍不住拽住他的手,“反正是要戴面具的,别人看不见你的脸,妆花就花了吧!”
言罢,直接扯着柳映微,轻车熟路地进了大世界。
二人换上兔女郎的衣服,见了领班,很快就一人一包电影票,出现在了大世界的门前。
霓虹灯起,人影交错。
无数戴着黑色兔耳,衣着暴露的玻璃杯卖力地兜售着电影票。
柳映微落后半步,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沈清和见状,也跟着停下脚步。
“没事,你先去玩儿吧,我的玻璃丝袜好像破了。”柳映微小声嘀咕,“可能是刚刚走得急,刮到什么东西了。我回去换一条。”
“行,我让阿三跟着你。”沈清和转身向着角落里的保镖招手,“小心些,换完就出来找我,千万别乱跑。”
柳映微点了点头,见保镖跟了上来,就放心地回到了大世界里的更衣室。他寻了把椅子坐下,对着台灯跷起腿,目光顺着被玻璃丝袜包裹的腿一路看过去,果然在腿根处寻到了一条裂口。
上一篇:对宿敌的信息素上瘾了
下一篇:市井之徒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