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的茶香中,传来隔壁骆明翰与人打英文电话的声音,语气专业而绅士,与寻常判若两人。
听到缪存支开画架的声音,骆明翰停顿了一瞬,压了压不自觉上翘的唇角。
等骆明翰的休息间隙,缪存便如常陪他散步喝茶闲聊,这之后一个小时,骆明翰和lily在书房继续处理工作,缪存便专心画他的画,两边都能听得到对方的动静,但彼此互不打扰。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的气味,lily看到骆明翰始终勾着唇,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
但是画画是一个漫长的工程,断然没有画一小时就抽身的道理,尤其是对于缪存这样近乎画痴的小天才来说,一小时他才刚进入忘我的状态。
骆明翰如闹铃般准确地叫醒他:“到时间了,你可以走了。”
前后刚好俩小时,没有多占一分钟。
缪存被强行从状态中抽离出来,不爽咬着唇,看着调色板上刚调出的颜色,和半干的画布。
“或者……”骆明翰善意地提出一个实用参考意见:“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在这里继续画,”顿了顿,多余地补充说:“我不怕打扰。”
好好的一句话起了打草惊蛇的反效果,缪存最怕给人添麻烦,迅速起身收拾笔刷颜料,“我现在就走。”
骆明翰:“……”
没听过失明还会降智的,是他大意了。毫无疑问,以他最近在缪存面前的表现,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聪明。
“哎,别呀,”lily慌忙按住缪存,怪苦恼怪同情地说:“哇,你每次画画都要收拾一遍吗?那等回去了,岂不是又要重来?好麻烦哦。”
缪存被戳中痛处,面上却淡淡地嘴硬:“不麻烦。”
lily暗暗撞了骆明翰一下,骆明翰咳嗽一声,“那个,……你还是别走了。”
“不了,”缪存把颜料码好,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想打扰你。”
“不打扰,我想起来下午其实没事。那个,lily,今天下午不是团建吗?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lily:“啊?啊——???”
“公司季度团建,让你代表我出席,你忘了?”骆明翰蹙眉,“你最近怎么越来越笨了?”
lily深吸一口气,在缪存狐疑的目光中微笑咬牙道:“没忘,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忘呢?我现在就出发。”
骆明翰淡淡“嗯”一声,两指抬起挥了下,好整以暇地说:“去吧。”
突然提前下班,lily哭笑不得,将缪存在椅子上按回去,飞快小声道:“你就安心在这儿画着,想画多久画多久,他一个瞎子,吵不到你的。”
在瞎子老板扣光她年终奖前,lily迅速逃之夭夭。骆明翰脸上还是淡漠且从容的模样,心却悬着,仿佛在等缪存的判决:“还走吗?”他问。
“我画到五点,可以吗?”缪存挺有礼貌地问了回去。
那怎么可能会不可以呢?骆明翰嗓子不舒服似的,手抵着唇又咳了一声:“当然可以。”
骆明翰不允许任何人去打扰缪存,缪存一进入状态,不免画得越来越久,两小时,三小时,从下午画到晚饭间,顺理成章地被挽留下来吃晚饭,干脆又继续画到晚上,画材也搬得越来越多,今天多带一些颜料,明天搬点松节油调色油,后天要开新画了,涂胶涂浆绷画布叮叮当当,不出五天,等缪存反应过来时,事情已经演变成了除了上课睡觉社团活动,剩余所有时间都待在骆明翰这儿了。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潜移默化请君入瓮的骗局。
缪存察觉出来的那天,生了半天闷气,也不知道是跟谁生的,把画笔一扔,抱膝窝在椅子上泄愤似的啃芒果干。
小姨新寄来的芒果干可真甜。
骆明翰彬彬有礼地问他在气什么。
缪存瞪他,但哪又没用,因为骆明翰压根看不见他气鼓鼓的模样。
“你故意的。”
“我没有。”
“我都没说你故意什么!”缪存揪住了他的此地无银,“你否认什么?”
骆明翰:“……”
缪存:“卑鄙。”
晚上回宿舍时,接到了骆远鹤的电话。
缪存已经从骆远鹤家搬出来很久了,毕竟是同一所学校的师生,住在一起诸多不便,缪存便主动搬回了寝室。寝室是四人间,跟缪存关系冷淡,谈不上闹崩,但也就跟把他当透明人差不多,何况他已经在外面住了一年多了,乍一回去,也难以融入他们的小群体。
接骆远鹤电话时,缪存必须出门,到楼层的走廊尽头。
“骆老师。”
“在外面?”
“走廊上。”
走廊尽头的供暖防寒远远比不上室内,骆远鹤静了一息:“以后接我的电话不必躲着别人。”
缪存以前都是不避嫌的,因为他们两个坦坦荡荡,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或交易。但学校论坛里几次匿名贴带风向,缪存不在乎自己,却也要在乎骆远鹤的清誉。
缪存没有多解释,说“知道了”,话虽如此,脚步却没动,问:“你明天几点到?我去见你。”
“时间延长了,还需要一周左右。”
缪存怔住:“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是,”骆远鹤在电话那端笑了笑:“上周有个农户带我们进了山,看到了新的风景,所以他们不想这么早回去,我跟学院申请了一下。”
果然是闲云野鹤之人带出来的闲云野鹤的队伍。
缪存表示了羡慕。
“下次单独陪你来。”骆远鹤用很寻常的语气说。
这大概就是他的承诺,不会很炽热热烈。缪存以前听不懂,现在大约能懂,但却也没有什么小鹿乱撞的心跳声,只是高兴地“嗯”了一声。
“你那边怎么样?”
“骆哥哥眼睛好了一点,对光有反应了,可以分得清白天和晚上,其余的还要观察。”缪存自然而然地汇报着骆明翰的情况。
“我是问你怎么样,累吗?”
“前几天很累,这几天好多了,”缪存踌躇了一下,“因为骆哥哥他搬到了大学城的那个新房子,不用坐那么远的车了,我最近都在他那里画画。”
“什么时候开始,骆哥哥成了他,我反倒成了骆老师了?”骆远鹤的声音里有些微笑意,但并不能让人体会到他的开心。
缪存被他问愣,“是我喜欢叫你老师……”他小声解释。
刚开始得知录取到美院时,是出于新鲜才一口一个“老师”,他念这两个字时很乖很甜,是一个老师所能想象出的最乖的那种学生。骆远鹤刚开始时还不习惯,缪存一叫,他就用画笔轻轻点缪存的鼻尖,“别乱叫。”
“但我也不想把‘骆哥哥’三个字让给别人。”骆远鹤轻描淡写地宣誓主权,“你叫了十年,无论如何,我会忍不住嫉妒。”
缪存察觉到了他那股微妙的情绪,乖乖巧巧地“哦”了一声。
·
失明的人要如何做梦呢?骆明翰以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也没想过失明者的梦会是黑白的还是彩色的。
等真正做了梦时,一切便都有了答案。
骆明翰做了一晚上梦,翻来覆去的都是缪存画画的模样,有时候是在他的公司里,一转眼又到了西双版纳的村屋,他把缪存按坐在怀里,非要作弄着他,缪存执着画笔细密地一阵一阵地颤抖,鼻音很重地凶他,说”你把我的画都弄脏了!”
他一直没告诉缪存,其实遇到他之前,他从未觉得会画画有什么了不起,甚至心底里最烦躁的一件事就是画画,关映涛想给他介绍男朋友,一说是学画的,他连照片都懒得看。
但是他那么喜欢看缪存画画,看他纤薄的脊背笔挺,修长而指骨分明的手捏着画笔细细描摹出笔触,掩在额发后的双眼淡漠而专注。
缪存既已生得如此漂亮了,画起画来又是更胜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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