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埃瑞克说,转身向一旁的岔路走去。
走出了几十米后,他忍不住转身回望。菲里克斯已经不在那个岔道口上了。
他继续前行,沿着堆满落叶的小路走到尽头,来到C11路径起点的照壁下。他的装备包丢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一如他在几小时前出发的那样。
他在石头上坐下来,脱掉了攀岩鞋,换上包里那双轻便的低帮徒步鞋。他没费什么事就收起了山崖上的保护绳。那些快挂就只能暂且留在上面,好在也不必担心有人会来拿走。他匆匆卷好了五卷绳索,塞入地下的包。
埃瑞克把装备包的背带搭在自己肩上,向几百米外的徒步者停车场走去,不知不觉地越走越快。
当他终于来到了汽车旁边,拉开后箱盖把装备包丢进去的时候,砰地一声,仿佛他心里的什么东西也落了地。
见鬼。他怎么可以把他丢下。
埃瑞克重重扣上后箱盖。随即飞快地跑到前面,钻进汽车。
他完全不明白之前他在犹豫些什么。他一直都是那种看到路边有个人像是迷了路时会特地停下车来问需不需要帮助的人。但在那个时候,面对菲里克斯他迟疑良久,最后就那么走开了。
深蓝色的大众车从停车位退出,伶俐地掉了个头,到前面的路口右拐上了城乡公路。
他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山区,不认识任何人,天色将晚,手机没了电,还丢失了行李……埃瑞克烦恼地想着。为什么我竟然会丢下他不管?他想起了在他们临分别的时候,他几乎是强迫自己不去看菲里克斯,不去想他接下来怎么办的问题。
他不想向他提到自己有车,不想给他留电话,甚至不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我简直表现得像个混蛋。他想。为什么?因为他打了我吗?可那只是误会而已。而且我根本不介意那个……
埃瑞克沿着公路行驶,很快看到了右前方通往森林的岔路。他在路口向里停靠下来,往那条林间的小径上张望。他的心跳得很快。太阳斜射过来,把树林照得澄明透亮。然而路上看不见一个人。
没空继续去懊恼之前的行为。他暗自计算了一下时间,然后重新发动汽车,上了公路。
他慢慢开着车,不住转头去看右边的自行车道——道路两边长满了弯弯曲曲的柳树,一不留神就容易错过。有人在他后面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这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瘦削的人影,在前方轻快地走着。像是一只狍子或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看似悠闲但实则走得很快。
菲里克斯。
他猛打方向盘,车冲出了公路,在自行车道和公路之间的草野上颠簸了几下,留下深深的车辙轨迹,在一棵树前不到半米的地方急刹停住。
后面的那辆车猛按喇叭,震耳欲聋地接连按了几下,这才加速超了过去。——但愿那里面的人不至于去报告警察,说我危险驾驶。埃瑞克想。但是管他的呢。
他在后视镜里看到菲里克斯朝这个方向走来,迅速地摇下车窗,把头探出窗外。
“上来。”他简短地命令。“我送你去镇上。”
菲里克斯向他看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很快地,他微笑起来。
“常识告诉我不要上陌生人的车,”他轻松地说。“所以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埃瑞克。埃瑞克·贝尔格曼。”
“好吧,贝尔格曼先生。您知道这儿是不允许停车的。能让我看看您的证件么?”他模仿着巡逻交警的口气说,绿眼睛里闪动着戏谑的光芒。
埃瑞克从手套箱里掏出皮夹,抽出身份证,从车窗上递了出去。
“喂喂,我开玩笑的。”菲里克斯摇着手说。“埃瑞克,你这个人有什么问题?你是从来不说玩笑话的吗?”
埃瑞克的手停留在车窗玻璃上。
“我看过你的身份证,你当然也可以要求看我的。这很合理。”他说。“毕竟在路上谁都有可能是坏人,确认一下身份总没有错。”
菲里克斯看着他,叹了口气。“我已经确认过了。”他轻轻地说。“麻烦请收起来吧。”
他拉开车门,刚要坐到副驾座位上,又退了出来。“抱歉,我身上太脏了。”他匆匆脱下了外套,把衣服翻了个面铺到座位上,这才钻进汽车。
“你完全用不着那么做。”埃瑞克说。
“你也用不着那么做——特意回来找我。”菲里克斯回了一句。
埃瑞克不说话了。他的心还是跳得很快。他不知道为什么。
汽车重新回到了公路上。几分钟后,他们看到了前方明黄色的地区路牌。
“你住哪一个旅馆?”埃瑞克问。
“不知道。”菲里克斯说。“我没订旅馆。你在镇中心的随便哪家放我下来就行。”
埃瑞克这回是真吃了一惊。
“什么?你出来旅行都不事先订好住宿的么?”
菲里克斯看起来似乎比他还要不解。
“需要提前预订吗?”
埃瑞克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手停留在方向盘上,而不是去用力抓自己的头发。
“当然需要!你是昨天才出生么?”
“哦。”菲里克斯说。“那,你能不能借我下手机?我来打一圈电话问问。”
“我没有带手机出来。”埃瑞克说。他的思绪乱糟糟的,飞速考虑着镇上的哪家旅馆现在可能还有剩下的房间。但今天是德国独立日的假期,紧连着一个桥日*和周末,那些地方恐怕在好几天甚至几周前就订满了。
“我以为到了再找也不迟。”菲里克斯看起来丝毫也没有着急的样子。“就算是长周末,这种小镇上也没什么人来吧。”
听了这句话,埃瑞克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
“你在说什么呀?这种时节,镇上肯定到处都是来‘罗马人’泡温泉的人啊。”
“噢,你们这儿有温泉?什么时候的事?”
“14年或15年造好的,一个很大的仿古式温泉会所,‘罗马人’。”埃瑞克回答。他尽力把精神集中在路面而不是当前这种能把人绕糊涂的对话上。“它上过一期ZDF 的地方文化专题节目,算是这儿一带最出名的景点了。……等等,你难道不是为了泡温泉才来我们这里旅行的么? ”
“怎么可能。我压根儿不知道这里还有个温泉会所。”菲里克斯说。“再说我就只是随便逛逛而已,根本没想去什么旅游景点。”
埃瑞克的感受从错愕变成了有点啼笑皆非。
“你出门都不查目的地、不做行程计划的么?”他问。
“当然不。”菲里克斯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出门是为了毫无目的地闲逛,彻底放松。如果需要做计划安排的话那就成了工作了——那我还何必出门自讨苦差呢?”
“这么做也太不安全了吧。”
“唔,我倒是想知道,”菲里克斯眼望着前方的公路和在视野中浮现的村镇,似笑非笑地说。“一个人既没保护者也不带通讯设备地去爬难度级别在8级半的悬崖攀岩路径,和不预订好旅馆就出门,哪一种做法更有安全风险?”
埃瑞克被这个问题噎住了。片刻后他吐了口气。
“去我家住吧。”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注:
*食鼠鹫,即欧亚鵟(Buteo buteo),是欧洲最常见的鹰隼之一。因为它的食物主要是鼠类,德文里管它叫做Maeusebussard(一个复合词:鼠+鹰/鹫)。不知道它的中文俗名叫什么(欧亚鵟这个名字太专业了些),就用了德文名称的直接意译。
*施瓦本阿尔卑斯山区的森林里有许多野生狍子(西方狍或欧洲狍是欧洲山区最常见的鹿种)。狍子在夜晚会睡觉,夏秋季的森林深处时常可以发现狍床(德文:Rehbett),是狍子推开地面落叶清出睡卧的空地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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