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瑞克听完了整首歌。他有些发愣,就又放了一遍。
然后,仿佛是要同他心底里不断升起的那种令人坐立不安的感觉对抗,他用力摇了摇头,好像这么做就可以把那些旋律从脑袋里扔出去。
他把手机丢到一边,随即发动了汽车。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德国的继承法,个人遗嘱不能完全排除法定继承顺序。如在遗嘱中确立的继承人并非法定继承人,则原本的法定继承人依然可获得其法定继承部分的一半。
**萨拉·科纳(Sarah Conner)的《文森特》于2019年4月问世,因其歌词直白在当时受到了一些抵制,少数电台以保护青少年为名拒绝播放,如南德的Antenne Bayern 电台则将其剪掉了第一句(同在一地的Bayern3电台则未剪而正常播放)。萨拉拒绝修改歌词并表示这首歌是她最重要的作品——它也的确最终成为了她的代表作,今天是Spotify上播放量最高的德语歌曲之一。
在此译出第一段的歌词(副歌部分“妈妈”已放在文内):
文森特想着女孩的时候硬不起来
他已经尝试过好几次,而且真的很努力了
他的朋友们都在玩GTA
文森特只想溜走,在碧昂斯的歌声中跳舞。
他只能想着他,从第一天起,
从他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起。
他站在那儿,看起来那么酷
那一刻文森特知道了,
现在是爱情降临。
小说发生的时间是2019年(10月3日是周四)。菲里克斯因为很早就离开了德国,听过的德语流行乐有时间断层:他听过彼特·福克斯(Peter Fuchs)的《湖边的房子》(1991年的歌)和更早时期的法尔可(Falco),但埃瑞克提到的其他活跃在近十年的德语歌手他都没听到过——除了萨拉·科纳和她的《文森特》。
第9章
埃瑞克进门的时候菲里克斯正在打电话。
在埃瑞克这样一个几乎不懂任何外语的人听起来,法语就像是一个人懒得说话而不得不说上几句,因此满心不情愿地嘟嘟哝哝,时不时又有些气喘吁吁的。因此他头一回听见“法语是最美丽的语言”那句话时简直要大笑特笑,觉得法国佬真是不要脸到家了。然而这时候听到菲里克斯说这种语言,让他突然觉得,那句话好像也不是那么可笑了。
菲里克斯把眼光转向了埃瑞克,微笑着向他抬起了一只手,做了个“五分钟”的手势,随即继续握着手机喁喁私语。
大部分时候都是电话那头的人在讲,菲里克斯只是听着,只偶尔插入一两句。他的语调柔软而甜蜜,每一个音节听来都仿佛带着无尽旖旎的意味,那些气喘吁吁的发音尤其令人迷醉。——要不是偷听别人打电话和盯着别人看都被公认为极其不礼貌的事儿,埃瑞克恨不能一直走到近前,好不要漏掉那两片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
“Oui, bien. Je t\'aime aussi* .”菲里克斯说。
埃瑞克听懂了这句话里的一部分——全欧洲人都懂的那句话。一瞬间有种奇怪的感觉攫住了他,他不受控制地转过头去,不再朝菲里克斯的那个方向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一种决难说是正大光明的情绪。他在嫉妒(或者羡慕)电话那头的人和听到那句话的耳朵——那个柔软口音在耳畔低低说出来的那句话。
紧随着这个念头,羞愧和难以置信涌入了意识。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太可笑了。菲里克斯只是一个在这里临时寄宿的人。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他认识他还不到三十个小时。
菲里克斯又说了一句什么,又急又快。然后他挂了电话,转向埃瑞克。
“嗨,你回来了?”
“你在给情人打电话吗?”
埃瑞克脱口而出,随即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菲里克斯楞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不,是我妈。”他轻松地说。“离家出走的小孩需要向妈咪报备。”
埃瑞克想要说些什么来回应这一句玩笑,但这完全不可能。言辞本来就不是他的领域,更不用说在菲里克斯面前,他好像永远找不对合适的词。
“我说,你这个人到底是有什么误解啊?” 菲里克斯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你觉得有情人的人会在长周末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乡下闲逛么?”
埃瑞克感到耳根火烧火燎,急切地想要另起个话题来转移掉对那句蠢话的注意力。幸运的是,他马上就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菲里克斯,你的头发是怎么了?……剪短了?”
他记得菲里克斯的头发原本是一种颇为奇特的造型,长约及肩,底端有几寸染成了黑色。而现在则变成了清清爽爽的一头短发,金灿灿地不带一丝杂质。
“临时在镇上找了家店剪的,”菲里克斯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威尔翰和搭档’什么的。”
“‘威尔翰和搭档’!”埃瑞克有些惊讶。“那是我们这儿最难预约到的一家店。你没有预约他们竟然也给你剪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哦,我本来没想去的。我自己用剪刀把头发剪短了一段。剪得太糟糕了,活活像是被山羊啃过的一样。”菲里克斯若无其事地说。“所以我只好跑去理发店求他们帮忙善后。他们一开始不干,说一定要提前预约什么的,后来就不再坚持了。——大概是因为我一直顶着这么可怕的发型悲伤地坐在理发店的台阶上,让他们担心,呃,过路人会误解是他们把我搞成这个样子的。” 他的绿眼睛里闪耀着戏谑的光芒。
埃瑞克忍不住大笑起来。窘迫的感觉消散了。
“是哪一个给你剪的?威尔翰还是汉斯?”
“汉斯,那个小个儿。我觉得他的手艺很棒。”
“你个幸运的家伙!他从来没给我剪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约不上他的号。”
菲里克斯有些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可能约上他的号。因为你在他们的黑名单上。”
“什么?”
“当然我是在开玩笑。汉斯觉得你人不错。” 他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还向我推荐了你常去的那家店,我在那儿买了两件衣服。”
“你有没有去我跟你说的那家意大利菜馆吃午饭?”
“没有。我还没走到饭店就接到了一个电话,需要帮公司处理点急事,于是我在面包店里买了个夹心面包就回到了这里。”菲里克斯向身后的写字台上指了一下。“抱歉用了你的电脑。”
“噢,没问题。”埃瑞克说。“我说过的,你可以随便用这里的一切东西。”反正这里也马上就不是我的家了。
“完事了以后我就在这里听音乐和上网,看院子里的松鼠。”他向窗外的那棵冷杉扬了扬下巴。“埃瑞克,你有没有从那棵树爬下去过?”
埃瑞克从没想到过这个可能。“没有。”他走到写字台边,打量着紧靠窗口的那棵树。“似乎可以……不,我想不行,会掉下去的。太危险了。”
“简直难以相信你是住在攀岩馆里的人。”菲里克斯说。“对了,我要是你的话就把主页上的那张照片换掉。”
“什么照片?”
他这才注意到桌上打开的电脑屏幕上是他们攀岩馆的网页。墨绿的背景上,“弗里茨和朋友们的一角天地”字样下有一张像素模糊的照片:他自己戴着安全盔,穿着灰色上装和运动裤,站在同样装束的弗里茨身边,两个人都笑得阳光灿烂。
埃瑞克不知道弗里茨为什么会挑选这一张旧照片放在他们的网站主页上,当然他也没反对过,网站本来就是弗里茨一个人在管着。他只能猜想那张照片对于他的继父而言有特别的纪念意义:当时他在攀岩馆里参加少年班的攀岩夏令营,他母亲经常来看他们训练,在某次休息时间里她给他们拍下了这张照片——那大约是他们三个人最和谐的一段时光。另一方面,照片里的他才十三岁,个头尚未发育,站在体格壮实的弗里茨旁边,看起来特别有“亲爱的老爸和宝贝大小子”的感觉。后来他迅速长到了能轻松俯瞰弗里茨头顶的高度,看上去就不大像那么回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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