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配(94)
闲暇时刻,主持人厉佳自然会和孟洲洲聊起过去几年的事。孟洲洲并不避讳这个话题,早在之前参加选秀节目的时候她的老底就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一开始说起这几年,孟洲洲总能感到心中一阵钝痛,如今麻木了,再说一遍,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了。
谈笑间,一个女歌手的十年匆匆略过,孟洲洲的语气那样平静,云淡风轻地好像海风拂过青草,微微一颤,什么也没有留下。牧子溢无意间看了一眼她的手心,粗糙的不像个女明星的手。
大约是留意到了牧子溢的目光,孟洲洲翻过手心大大方方地给别人看:“在工厂做了几年,每天挑拣零件。”
她说的那样轻,落在看客的眼里却很重。娱乐圈的事大家心里都有数,当初飞鸟组合可以算是国内排名前三的女子组和,组合的热度出道五年不减,几乎是火社最赚钱的女团。
然而就在这时候,孟洲洲提出要和公司解约,火社自然是不同意的,但孟洲洲却用消极怠工的方式来反抗公司。其实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孟洲洲要在那么红的时候闹这一出,如果继续好好地待在火社,她完全可以名利双收。
当时媒体都猜测,可能是孟洲洲对公司分配报酬的比例不满意,或者是有别的大公司挖角。
随后就是无休止的关系,可一个艺人的力量怎么比得过火社的律师团队呢,在打官司期间,孟洲洲也被开除,没了经济来源。
除此之外,火社和电视台都打过招呼,不允许他们和孟洲洲合作,也没有别的公司接收孟洲洲,否则也有可能收到火社的一纸诉状。
这场纠缠持续了近三年,孟洲洲精疲力尽,也没有金钱支持,只好像现实低头。她被公司雪藏,不准参加一切公开活动,只得回老家的工厂打工。
原谅她十岁就进了公司当练习生,除了唱歌跳舞什么也不会。
孟洲洲的故事也令牧子溢心中一颤。火社当年宁可牺牲掉当红女团的队长,也要为了公司的尊严奉陪到底,如今如果是他要解约,火社不知道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晚饭后,牧子溢和孟洲洲一起洗碗,孟洲洲问牧子溢:“在火社,你觉得累吗?”
牧子溢知道,她问的不是身体的累,做艺人的,全国各地奔波,就没有不累的。
孟洲洲问的,是牧子溢的心。
四周摄像机围了一屋子,牧子溢垂头说:“还行。”
听到这个回答,孟洲洲只是笑笑。
四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孟洲洲陪着繁星民宿的大家度过了短短的几天。
她总是看着牧子溢,带着一抹微笑,令牧子溢有点在意。
这几天因为连轴转的工作和节目录制的工作,牧子溢又有一些失眠。这种失眠是病态的,因为脑袋里装着很多事,因为心烦所以反而更睡不着。
牧子溢出门前偷偷带了几片安眠药,因为钱安不在了,没人帮他准备,他只能自己来。
到晚上吃药的时候,牧子溢才发现房里的矿泉水喝完了。
他想喝水只能去楼下大厅的餐桌上拿。
为了不吵醒工作人员和其他嘉宾,牧子溢踮着脚尖悄悄下楼,刚到餐桌边拿起水,一个转身他发现沙发上竟然坐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正在幽幽地看着他。
“妈呀!”牧子溢被人影吓到,手一抖,手里的药片飞了出去。
“是牧子溢吗?”沙发上出声的是孟洲洲。
“洲洲姐。”
是人就好。牧子溢抚着胸口顺顺气,然后蹲在地上打着手机电筒找药片。
孟洲洲走下沙发打开餐厅的一盏射灯,问他:“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牧子溢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吃安眠药,转移话题问她:“洲洲姐你这么晚了还不睡?”
话音刚落,牧子溢发现了桌子腿后面的药片,然后迅速捡起。
“你生病了?”眼尖的孟洲洲还是看到了小药片。
“呃……感冒而已。”牧子溢含含糊糊地说,还握拳咳嗽一下以示清白,另一只手把药片不着痕迹地塞进口袋里。
孟洲洲沉默了一会儿,轻笑:“那是安眠药吧。”
牧子溢正要解释,孟洲洲却说:“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安眠药我还是认识的。”她开玩笑:“我吃过的安眠药可能比你吃过的饭都多呢。前年最多的一次吃了四十多片,后来被抢救回来了。”
“你!”牧子溢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孟洲洲说,“我只是觉得我虽然活着,可我的灵魂却死了。早在那年就死透了。”
“是……和公司闹解约那年吗?”
“是啊。”孟洲洲笑了,忽然又摇摇头,“可能也不是,可能在那之前我就快要死了。那只是自救。你不懂,那是自救,不然可能那一年我就该死了。”
孟洲洲的话牧子溢有些不明白,他劝她:“你年纪也不大,会好起来的。”
这一次孟洲洲却摇摇头苦笑:“不会再好了,我已经四分五裂了。”
牧子溢朝她看去,孟洲洲面对着落地穿户外的大海,月光下她缩着腿坐在沙发上,头发盖住脚背。她的眼睛那么黑,好像此时的夜空,如果让牧子溢形容,他觉得,孟洲洲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光了。
“我能问问,你当时为什么想解约吗?那时候飞鸟明明那么红。”
漫长的沉默过后,孟洲洲叹了口气:“因为太累了,这里——”她指了指心口,“这里太累了。一天只有四五个小时的睡觉时间,然后就是录节目、排练、跳舞、拍广告、饭局,饭局,又是饭局。喝酒、节食、喝酒。经纪人的谩骂、陌生人的谩骂,有时候你明明不知道做了什么,也可能是什么都没做,就有那么多人让你去死。他们每天都让你扮演另一个人,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不笑都由不得自己,你不能决定自己的头发,不能决定自己的造型,不能在公众面前说想说的话。你不能抱怨,不能说累,他们会讥讽你明明有那么多钱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牢骚,好像你就必须把这一切都憋在心里,只要有一点消极的情绪就是做作,就是虚伪。你不能和粉丝说我可能快要撑不下去了所以求求你们不要让我再努力了。我觉得我已经够努力了,但总有人觉得还不够。而当你认真做自己的时候,他们又觉得你是个疯子,是个神经病。”
牧子溢的心嘭嘭直跳,孟洲洲说的每一句话,他竟然都懂。
“现在也并没有好。什么也没有变好。所以我也不会好了。”
“总会……变好的吧。”牧子溢张嘴,嗓子却干的难受。
“是吗?那你要好好的。不要像我,不要学我。”孟洲洲转过头来,脸颊靠在膝盖上,温柔地笑了。
看着孟洲洲的笑容,牧子溢忽然觉得好难受,他的心脏好像要爆炸了,变成一束花火直冲云霄然后在寂静里冲向毁灭。
这一瞬间他好像又落入了那个他心里一直存在的漩涡里,那个被他自我拉扯的傀儡,像飘零的落叶一般被漩涡裹挟着冲入地狱。
他渴求一个出口,但是求助无门,他是被丢进了洗衣机里的猫,高速旋转的滚筒带着水花将他一遍遍地溺毙,他头晕眼花,他四分五裂,他奄奄一息,他看得到外面混沌的世界可永远够不到那个可以解救他的开关。
“你呼吸啊!你快呼吸啊!”
虎口的刺痛令牧子溢稍微回神,孟洲洲焦急地拍打着他的脸颊,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刚刚他一直屏着呼吸。
见牧子溢恢复了过来,孟洲洲跌坐回沙发,她认真地对牧子溢说:“你也病了。”
“呵呵……”牧子溢惨白着脸,一言不发。
下一秒,一片阴影笼罩在他面前,一个带着体温的金属挂件落在他的胸前。孟洲洲在他脖子后面温柔地扣上,托起吊坠看了看,她说:“不要再生病了,你得快点好起来。你得找到你的药,然后需要一味药引子。我会帮助你的,到时候你得告诉我,告诉我快乐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