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86)
阮衿一直谈不上喜欢自己信息素,因为大部分不在发/情期的时期甜度都极低,甚至发苦。而李隅是一个那么嗜甜的人,连一星半点的苦都会皱眉。
从前两个人私下在一起的时候,李隅会伸手习惯性揉揉他的后颈那块腺体,敏/感的地方稍被用力刺激就给更容易散出味道,Omega从来都控制不好自己,没有抑制贴,那味道像水一样流淌进屋子里。
阮衿被捏得缩起脖子,扭头看着李隅,明明是做着这么亲密的调/情动作,李隅脸上依旧是十年如一日的无表情,就好像是写着作业,再腾出一只手拿杯子喝水一样自然。
他就说,“诶,其实我也觉得自己的信息素不怎么好闻。”
李隅也不停手,只则挑着眉毛,“什么叫‘也’,我可从没这么说过。”
而李隅现在已经见过了不少Omega了吧,对于一个钱包里放套的成年人来说,难道不会越对比,越会发现曾经那个算不上好吗?
和他有过关系的Omega,还有那个方如昼所说的白小姐……除了这些还有吗?还有吗?
他任热水冲刷着,听到李隅开门出去,脚步很轻,热水不断地抛洒下来,铺天盖地落在他的脸上,过了一会,又是门重新阖上的声音。
待到阮衿把自己清理干净,洗完澡出去,看李隅正坐在床沿上,已经换上了居家服,头发刚吹干后看上去有些意外的蓬松。
笔记本电脑开着搁在膝盖上,手旁搁着几沓厚厚的文件袋和档案袋。
他戴了一副防辐射的平光镜,看过来的目光隔了一层玻璃,气质就骤然显得柔和了许多。说实在的,戴眼镜挺适合李隅,他凝视时总让对方感到自己在被剧烈消耗着,融化,挥发,然后一点儿也不剩。
阮衿在床沿坐下,双手交握在一起,“那块地,之前我们公司有先考察过一个多月……额,我是说我的前公司。”
“华兴?”
“是的。”阮衿看他电脑屏幕停留在那块地放大的控规图上,长久出神,“这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深城政/府在做招商引资的项目,当时有个科技公司签完使用权合同就开始建厂,但是后来深城政/府忽然紧急调整了用地规划,把连带着这块地的三百亩都让国/土局打包卖出去了……”
后续的发展阮衿想李隅应该也都猜得出来,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土地管理粗放,任谁都想从暴利中分得一瓢羹。深城政/府单方面违约之后强拆建筑,且拒不赔偿,科技公司只能提起民事诉讼要求赔偿。
官司打了一场接着一场,赔偿金不满意,解约便不成功,两方始终僵持着没有解决方案。公司拧不动官家大腿,也不愿意忍气吞声,便只能派人死守着工地不让政/府那边动工。
久而久之,那块地也就荒下去了。
陈年旧事积压下去,纠纷被搁置,一切暂时沉进水底。政/府的领导班子和国/土局的人都换了一批,土地再重新规划规划,又能拿出来卖钱。
过去的都过去了,而遗忘的人选择遗忘,但并不代表那些事实不存在。有些记忆留存着,不知何时会从天而降,然后伺机绊你一跤。
那五十年的使用权仍压在那个科技公司手里。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李隅听完之后把电脑合上了,食指轻勾,把眼镜给取下了。那堆资料,规划图现在全成了废纸,完全没有任何继续研究下去的必要。
这件旧事除了接触到当事人以外,很难被重新挖出来。国/土局的人都是新换上的,应当是不知情的,而且就算是知道也只会拼命拿遮羞布挡着,只装无事发生,根本不可能会向外透露一个字。
就只是一个财务么?时间过去太久,阮衿比自己想像中更有手段,也更有人脉。
被李隅那样直勾勾不加掩饰地盯着,阮衿觉得自己耳根子发热,有些不适地躲闪开,“之前跟着老板他们去现场考察的时候,我碰到一个男孩子,他就站在废弃的厂房门口低头转悠,就多聊了聊……”
他就是那个科技公司老板的儿子,阮衿问了那个男孩一些问题,但他疑似患有自闭症,只是抬手指向那些破旧的灰色厂房,重复道,“这里是我的家,我在这里住过。”
这和政/府这边说辞完全对不上,他们搞这一行就是对这些字眼敏感,阮衿激出了一身冷汗,让那边法务部的顺着再问再查,才牵连出剩下这些事情。
后来一起出差的同事聚餐时各自都唏嘘着说虽然浪费了时间,但还好是及时止损了。不然到时候买了地又摊上莫名其妙的官司,可真是得不偿失。谁知道那个科技公司什么时候忽然想起来还有个十年前的合同,找上门来跟深城政/府闹,那前期款直接打水漂,他们这新公司还没起飞就交代在这,可真一丁点耗不起。
好多双眼睛,好密集的视线,全齐齐转过来看着阮衿。他们笑着说,这回可真是多亏了小阮啊,回去咱家Boss那必须得升职加薪吧!诶,但是当时为什么你会注意到那个人呢?上班时期啊,突然跑出去跟人闲聊可不行吧哈哈……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阮衿当时那个原因却是说不出口的,不过也没人一定要问出个答案来。大家只是急着捞出火锅红汤里翻上来的食物。
可是李隅却不像他的同事那样,他没有任何继续追问为什么的意图。他不质疑,不在乎,不问为什么这么恰好。一只手撑住脑袋,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嗯”了一声,然后没再说些什么。
“额,所以,这块地的隐患很大,出事了被法院直接查封都是有可能的,所以我还是建议不要买。”
阮衿已经说完了之后,空气中就悬停着长久而巨大的沉默,好像他们并肩坐着的地方忽然凭空长出一道河流。
“这的确是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良久,李隅把那些档案袋文件袋全卷在一起,像插花一样,轻轻塞进了废纸篓里。
他好像因为这个消息心情不错,唇角微扬着,扭头看着阮衿,但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
阮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只手揪住了床单,指甲隔着薄薄的布料掐住了手心。痛一点,再痛一点,好让自己重新再回到现实中,“我不……”
“别再说什么都不想要了这种话,好吗?”
李隅的语气很温柔,但不容拒绝,一下令阮衿彻底窒住了。他的咬字着重在“别再”两个字上面,“好吗”不过是加强的语气修饰。这态度越是诚恳,越让阮衿觉得心脏在往深渊里无限下坠。
别在说假话了,也别再玩无私奉献全情付出的把戏。顶着一张可怜的脸,说“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
玩同一种游戏,把齿轮一口气扭回到最初的位置,听它又咯哒咯哒地从头再来响一次。
那声音像上下牙齿的颤栗,是一种危险又恐怖的信号。
他只是那样看着阮衿,隔着那条凭空长出的河流遥望着他,像是不需要眨眼睛一样。极其认真,专注,像很久以前忽然要压下来接吻的眼神。但二者之间有朦胧的水雾,巨大的轰鸣,水鸟沾着水的白色翅膀匆匆掠过,然后他们的脸霎时变成了成年人。
那双形状深情的眼睛还剩下什么?
哦,阮衿看清了,原来都是被彻底揉碎的冷漠,李隅早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话了。
阮衿相信自己如今提出等价的要求是都可以的,李隅会给他。
钱?性/爱?这世界上一切有形的,物质的,可用手触碰握住的,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等价交换吗?
阮衿窒息了很一会,抚上额头的手握紧了,最终无力地垂下来,“那让我想想好吗?”
“可以。”李隅回答地很直接,带上他的电脑走了。
阮衿独自坐在床沿边待了一会,目光落在那堆废纸篓的资料上。他捡起来摊开翻动了一下,基本都是关于那块地的详尽资料。
但是他却看到其中夹着关于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建厂选址的,可李隅不是在李胜南手下做事么?这是他的公司在选址买地皮,还是说他在帮别人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