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23)
槐序站在石窟门口,就知道自己猜错了。石窟里那人气机深远,难以捉摸,分明就是个强大的修行中人,哪里是什么“漏网之鱼”?
“哪位道友在洞中修行?可否出来一见?”
三春道长脸色阴晴不定,沉沉开口道:“贫道只是路过鹰头寨,在此借宿罢了,天明之后自会离去,并无意插手道友和鹰头寨的争端。”
槐序眼睛一眯,青碧中杀机荡漾。
“借宿?道友何必说笑,楚云昭为了道友冒犯我黑山阴界,要为道友奉上珍馐百味,道友既然是自称‘贫道’,想来是道门众人,又怎可睁眼说瞎话?楚云昭敢冒犯我黑山阴界,想必也是道友鼓动吧。”
“道友,你果真不出来一见?”
三春道长暗骂晦气,皮笑肉不笑道:“山主何必计较这等小事,贫道承认是贫道说山主劫数缠身,功行退转,才让楚寨主动了心思,可山主不是也毫无损失吗?能蒙蔽贫道的天机术,可见山主晋升之日就在眼前。”
“此事是贫道做错了,不如这样,贫道在此向山主陪个不是,来日亲自去黑山负荆请罪,奉上百礼,以求宽恕。只请山主不要咄咄逼人,放老道一马才是。”
槐序如何肯信?这老道天机术其实并没有算错,槐序确实是劫数缠身,功行退转。
劫数缠身是雷劫要至,人劫不休,功行退转是弃鬼仙道,改走人仙道,相当于跌落鬼王之位。
若非十二因缘转轮经在手,槐序这一次,必定死在楚云昭手中。
槐序伸手点在石窟上,石窟里开始有绿草藤萝生长。
“道友说笑了,今日放过你,来日你亲自上黑山,怕是本座就得把自己的头颅奉上了。”
石窟中藤萝蔓延,青草抽丝,三春道人脸色一变,伸手点在丹炉下的火焰上,炉火猛地扑出去,把石窟中的藤萝绿草全部烧成灰烬。
但只一瞬间,也足够槐序窥探到石窟中的情形。
“你不肯离去,是因为这炉丹药?”
槐序眼珠子一转,道:“本座也想瞧瞧你如此在乎的丹药,到底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你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槐序伸手一指脚下,一株青草化作一个草偶,走入石窟。
三春道长怎么敢让槐序走进来,红着一双眼睛,猛地运转道法,身形拔高至九尺余长,抬肩朝槐序撞了过去。
啪。
草偶被三春道长撞得稀烂,碧绿的草汁糊了三春道长一脸。
三春道长瞬间感觉到不对劲,然而已经晚了。
一根细长的长藤如同利剑一样破空而至,正中三春道长的腰腹。
三春道长一掌切断长藤,后退一步,叫道:“卑鄙!”
槐序站在石窟洞口,逆着月光,他的身影一片模糊。
三春道长只听到他笑意盈盈的声音,“我怎么会知道道长这般磊落,竟然不曾在洞中布下暗手,道长高风亮节,乃我辈表率。”
槐序伸出右手,猛地握紧,三春道长腰腹处的断藤忽然四面开花一样生出七八条木刺,把他的内脏扎成蜂巢。
三春道长眼睛瞪得浑圆,运转法力把体内的藤条震成齑粉。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先手已去,槐序怎容他再翻身来过?
火罗伞点开,火纹浮动,如同一条赤龙朝三春道长缠了过去。
三春道长回头看了一眼洞中即将成丹的丹炉,猛然想起自家师兄对自己的批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虽有小智,难成大器。”
“三春,你静心修道,不要学你二师兄,在这长春观,我还能护你一时平安,出了长春观,就没人能照拂你了。”
“大师兄,我错了。”
三春道长脸色一狠,猛地抬手拍在自己的天灵上,身躯炸成一团血光,把赤龙挡在身在,元神化作一团青光钻出石窟,朝天外飞去。
槐序瞧了被三春道长逃了阴神,嗤笑一声,把手竖在胸前,默念一声法咒。
鹰头山上二十四个方向,忽然漂浮起来二十四盏人皮灯笼。
三春道长从左冲右突,都被人皮灯笼阻拦。
白吉和白喜从人皮灯笼里钻出来,合力祭起其中一盏,猛地一晃,把三春道长的阴神收在灯笼里。
收了三春道长的阴神,二十四个婴灵嬉笑着,提着灯笼回到车辇边。
白吉把镇压着三春道长阴神的那盏灯笼拿去车辇内部,挂在槐序法座前的黄铜灯架上。
槐序足不着地,避开一地血腥,走进石窟,就见得丹炉上红气缠绕,钻入丹炉,不一会儿,一道红光从顶开丹炉的炉盖,滴溜溜的旋转着,在丹炉上沉浮。
槐序心中一动,伸手把红光抓在手中,化作一枚朱砂赤的丹丸。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此物莫非与我有缘?”
槐序不知想到什么笑话,低声笑了起来。
槐序熄了炉火,把丹炉和三春道长蒲团旁边的一个布囊收起,转身出了石窟。
回头瞧了瞧石窟,槐序一掌印在石窟上,把它打塌,将其中的血腥彻底埋葬。
容娘走到槐序身边,回禀道:“山主,这寨中财物已经被掳掠一空,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槐序笑了一声,把手中的布囊扔给容娘,道:“都在这里。”
容娘打开布囊看了一眼,美滋滋的把布囊挂在腰上,道:“山主,这些财物怕是能用上几十年了。”
槐序古怪的笑笑,“几十年?怕是用不了那么久。”
容娘不明所以,槐序道:“这些财物都要用起来,让钱生钱才是正道。”
容娘醒悟,但不清楚槐序的打算,也不敢过多打探,对着这位山主,容娘心里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感。
等到黄大郎捧着槐枝从阴井里转出来,狼辇启程,婴灵开道,神女托辇,回转黑山。
他们背后,阴风卷动云气,不一会儿,就有细细密密的雨丝落下,随后,一棵又一棵树苗发芽,一株又一株青草破土。
烧成白地的鹰头山很快就开始泛青。
等到狼辇离开绿兰山地界,两个人影忽然出现在鹰头山。
“这老妖,手段越发高明了。”
其中一个人影在鹰头山四处探查过后,啧啧有声地感叹道。
另一个人影则站在倒塌的石窟前久久不曾动弹,仿佛一块凝固的石像。
“黑山之主!”
他心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杀我师弟,此仇此恨,我若不报,怎能干休!”
第二十二章 甘之如饴
槐序坐在狼辇当中,若有所觉的回头看了一眼,自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也混不在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没那个能耐把他一把抹杀,都不算什么大事。
槐序在拷问三春道长。
三春道长在被封在人皮灯笼里,槐序把灯笼拿在手上,吹了一口气,从灯笼口吹出一条明黄的火焰,丝带一般蜿蜒,随后化作三春道长的模样。
三春道长面露恐惧,正如他师兄留下的批语,这位虽有小智,难成大器。
最后一点心气也在天魔解体*中消耗一空,只剩下阴神被槐序摄入灯笼,只能任他揉圆搓扁。
走仙道入门,要经历五等,才能成就天仙正道。
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每一等之间的差距有如鸿沟。
所以鬼王,也就是地仙道行的槐序能碾压人仙道行的楚云昭和三春道长,即使他们的法力对等,都是人仙。
鬼仙者,一灵不昧,能自觉觉我,哪怕死了,也不会陷入谜障,自动被阴土吸引。
这时候的元神,或可称之为阴神。
天仙和鬼仙全然不同,鬼为纯阴,仙为纯阳。要成天仙,最起码也要阴渣尽去,化作纯阳元神。
槐序把灯笼挂在灯架上,再慢条斯理的回头来看三春道长。
“我有话问你,你答不答?”
三春道长毫无气节风骨,当场就投降了。
“气节风骨,那是人干的事,如今我都已经死了,还说什么气节,谈什么风骨?”三春道长暗自思量。
“知无不言!”
槐序愣了一下,把他细细打量了一边,道:“也好,真小人,也好过伪君子。”
也不用槐序多问,三春道长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过往种种一一禀告。
原来三春道长会出现在鹰头寨,也并非偶然。
二春道人和绿兰鬼王交好,演算天机察觉槐序劫数缠身,认为是动手的好时机。
但是绿兰鬼王心眼多,要试一试槐序是否真的功行退转,二春道人向来自负,就把三春道长派来鹰头寨吹风。
楚云昭的跟脚绿兰鬼王虽然不甚明了,但早已察觉到不对劲之处,故而索性以他为筏子,成也好,败也好,一来可以试探槐序的实力,而来也顺手把鹰头寨拔了,以免碍眼。
苦了三春道人,相信自家二师兄,却被坑得肉身损毁,阴神也落在槐序手中。
“我长春观一门三道,大师兄大春,二师兄二春,我是三春。大师兄有经天纬地之能,一心向道,不履尘世,二师兄贪恋人间繁华,心性狠毒,权谋深重。只有我一无是处。”
三春道人说着,一脸唏嘘。
说完之后,又想起自己是槐序的俘虏,已经转身投效新主,连忙道:“山主,我大师兄就不说了,不会涉足人间,但是我二师兄却不可不妨。二师兄蛊惑我出山给他当打手的时候,大师兄是不同意的,但二师兄指天发誓要照顾好我,我又羡慕人间烟火,才逼得大师兄不得不放我下山。”
“二师兄向来自视甚高,我死了,他肯定不会觉得是自己功行不济,演算天机失误,肯定要怪到山主头上。还请山主早作防范。”
绕是槐序见多识广,也被三春道人的无耻深深震惊。
即便三春道人为了免除折磨,像他投降,他也没有试图逼他说出出卖师门的话。
反倒是这泼赖自己一把把师门秘闻全部抖出来,拼着出卖师门的罪果,也要在新主面前卖个乖。
槐序默默把心里的膈应咽入腹中,向他打探二春道人的本事,三春也道人果真知无不言,把自己师兄卖个干净。
了解二春道人的本事和行事风格,槐序心里有底,忽然取出从三春道长丹炉里得来的灵丹,问他这是何物。
三春道人脸色复杂,要不是这他贪图这一炉宝丹,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因而深深地觉得此丹不祥。
“我长春观有三宝丹书,我师兄弟三人分别得传天元宝丹、地元宝丹和人元宝丹之术,这一粒宝丹,就是人元宝丹。取生灵气血精元炼制,生机无穷,阳气内敛,是纯阳宝丹。”
槐序若有所思,把人元宝丹收入怀中,又讨来三春道长的丹道心得阅览,才把三春道长重新封在灯笼里。
回到兰若寺的时候,正是月上中天,银光灿灿,仿佛水银泻地。
槐序大胜归来,消息传得飞快。狼辇在兰若寺前停下,兴奋的女鬼们叽叽喳喳的聊成一片,片刻后,鬼市里所有的妖鬼都知道山主一怒东征,覆灭鹰头山的壮举。
兰若鬼市里一众妖鬼知道后,莫名得觉得热血沸腾,欢呼雀跃。
鬼市里声音躁动,大大小小的酒肆饭馆里都是讨论山主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将鹰头山上的对头杀得屁滚尿流。
槐序听着鬼市里的热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样的生活,其实分外和谐。
听说槐序回山,已经醒过来的白献之拖着鞋噔噔噔噔得跑上兰若居的楼上,正瞧着槐序点着烛火,挑着香炉。
香炉里的气息和槐序身上的气息一样,淡淡的槐花香,烧出来没有丝毫多余的烟气,只见一条白线从香炉里飞起,虚化做无形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