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导法则(哨向)(150)
事实上,在远星社决定停止活动后,以六叔与怪财为首的核心成员已经向特管委递交了注销“远星社”的请求。这个请求当时并未立刻得到批准,因为远星社对国内所有类似的特殊人类社团有里程碑式的意义,特管委不舍得轻易取消“远星社”名号,他们还试图保留这个社团,哪怕只有一个壳子。
于是时至今日,“远星社”的名字仍未从特殊人类社团名单中去除,特管委仍旧希望有朝一日,它能重新恢复活动。
但问题是,目前以聂采为首的“远星社”是危机办和特管委正在调查的对象,薄晚递上去的请求虽然有理有据,也难免被暂时搁置。
“得等调查结束。”薄晚告诉沈春澜,“调查结束,有了结论之后,‘远星社’就能真正回到我们这边。”
“我们?”沈春澜奇道。
他拿过申请表,吃惊地发现在上面已经写上了好些名字:阳云也,阳得意,席微韵,屈舞,还有雷迟、夏春,以及几个沈春澜不认识的特殊人类。
看到自己的学生名列其中,沈春澜不能不惊讶。“屈舞,你要加入远星社?”他抬头问。
“凑个吉利数。”屈舞手指在表上一划,“正好十六个人。”
沈春澜:“都是新人?”
“全都是年轻人。”薄晚的声音里有一种昂扬之气:“这是新的远星社,和我父亲率领的远星社有渊源,但其中的人已经不一样了。”
“那你们要做的事情呢?”
“我们会继续搜寻和保护罕见特殊人类。”薄晚回答,“远星社的使命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看着申请表上远星社的标志,那颗银色的星辰。
“远星社之所以名为‘远星’,是因为创立者认为,所有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特殊人类,无论常见的还是罕见的,都是星辰。远星社要前往常人所不能抵达的地方,挖掘出遥远的星辰,让它们被所有人注意到,得到在星群中闪耀的机会。”
说到这里,薄晚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是因为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天真。但片刻的尴尬从他脸上很快消失,他重新坚毅起来:“在我心里,这是有价值的事情。很遗憾我没有及时地在他离开之后继续做他希望我做的事情。但现在我有机会,我要让远星社回到正轨。”
沈春澜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好笑。
诚然,少年人谈论梦想,是一件热血沸腾的事,但年长了一些再说理想,往往会让人觉得不妥当。
生活本应该让人认清事实,这没有错--但总有些人会发现,自己认清了的事实,是一切他所坚信和坚持的,在繁复世情中,始终有意义。
“我很钦佩你。”他诚心诚意地说,把手中表格放回薄晚手中,“我其实想向你推荐两个人。你见过饶星海和Adam,你觉得他们两兄弟怎么样?”
“--当然好!”薄晚兴奋,“他俩是双胞兄弟,一个哨兵,一个向导,相互配合一定能有大作为。远星社很需要他们……但是……饶星海不是已经……”
他看向屈舞。屈舞也同样满是困惑。
“我会把他带回来的。”沈春澜说。
他就这样和薄晚定下了约定。薄晚看着他走回红楼,扭头看向屈舞:“你们沈老师和饶星海什么关系?”
屈舞:“师生关系。”
薄晚:“这么简单?”
屈舞:“还会有什么不简单的部分吗?”
“我慢慢跟你分析。”薄晚说,“走吧,我陪你去找席微韵。”
屈舞没移动半步:“你不必和我去。”
但他的反对不能动摇薄晚。两人又拉扯半天,最终还是一同上了车。
这段时间,屈舞除了继续跟师兄师姐做选课APP之外,还常在RS咖啡馆陪薄晚一起整理远星社当年留下来的资料。这些资料一部分存放在薄云天的书房里,一部分被薄晚的母亲藏在地下室,另有一部分则在六叔和怪财的手中。
与薄晚一同整理,屈舞也一分分熟悉了远星社从成立到分裂的过程。
远星社创始人是一对夫妻,之后的好几年也始终只有两个人。
他们携手穿山越岭,深入峡谷川地,一点点地让远星社的名号,在特殊人类之间悄悄传扬开来。
越来越多的人找到远星社,或者是想加入其中,或者是找他们讨教经验。数年后特管委放开了特殊人类社团的申请限制,远星社成为某种标杆:只要找到远星社,就等于找到了希望,不吝教导的夫妻会把自己的经验告诉了所有求教之人。
之后,类似远星社的社团在大地上一个接一个地建立起来:救助特殊人类儿童的,探索特殊人类医学的,协助茶姥推动盐碱化土地改造的,研究雪人毛发御寒作用的……
越来越多的特殊人类救助经验在社团之间相互交流。被渔网勒伤的海童在普通的医院里需要哪些药物,如此用最低损伤的方式从闭塞的村庄中救走一位幼小的茶姥,在雪山中如何寻找雪人的踪迹,已经消失多年的神农架野人似乎又出现在山区之中,如何把他们的行迹与别的动物分开……
远星社是点燃宇宙的火种。在它之后,无数星辰开始闪动。
屈舞有时候会在心里描画薄云天的模样。薄晚给他看过照片,但和妻儿在一起的薄云天跟所有寻常的父亲和丈夫一样,一点儿没有屈舞想象之中的豪迈。
薄晚也会变成那样的人吗?他重建了一个年轻的远星社,他也会成为引领其他星辰的人吗?
又或者,那些已经扎根在广阔土地之中的星辰,正回头向自己的引路人赠予星光?
远星社重启的消息通过六叔和怪财的地下渠道,曲曲折折地传了出去。当年心灰意冷离去的人们,虽然大多没有回归,但他们会给薄晚打电话,告诉他许多过去的事情。
最让薄晚吃惊的是,不少社团和特殊人类主动联系他,开口第一句总是--我们当年接受过远星社的帮助,现在你应该很需要我们的援手。
他们并不是孤独的。单单是这个事实,已经给薄晚和屈舞带来澎湃勇气。
两人来到席微韵的工作间时,她正蹲在一台机器前,大汗淋漓地拧螺丝。
屈舞的神经义肢没有大问题,但席微韵打算为他重新调整内部的线路,置入新的感应芯片。过程虽然简单,但屈舞还得再受一次疼痛的折磨。
薄晚俨然一副监护人的架势,站在屈舞身边,盯着正取出芯片的席微韵。但屈舞和席微韵一同转头看着他。
“你可以出去了。”屈舞活动着手上的义肢对他说。
薄晚:“你现在是远星社重要的员工,身为远星社负责人,我得陪着你。”
屈舞:“……”
薄晚仍在坚持:“我出去也没用,我坐不住。”
他头上蹦出两只白狼耳朵,一只手按在屈舞的右肩,殷切地看着屈舞。屈舞对狼耳朵完全没辙,没两秒钟立刻点头屈服。
这一回拆卸义肢,痛感远不及上一次强烈。相比较之下,被薄晚紧紧揪住的肩部似乎更疼一些。
“距离上一次拆卸时间太短,你的神经线还没完全跟义肢结合好。”席微韵说,“不过这正好,这一次芯片安装完成后,过两年再来就行。”
屈舞松了一口气。说实在话,他有点儿怕,神经一直紧绷着。也正因为这种忐忑,对于薄晚的关心,他头一回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抗。
席微韵走到一旁调整义肢,薄晚站在屈舞面前,忽然用两只手捧着他的脸,让他抬起头。
薄晚:“怕不怕?”
屈舞:“不怕。”
薄晚拧紧眉头:“可以抱着我。”
屈舞:“没必要。”
薄晚:“……”
他换了一个话题:“我最近在考虑是否要给你加一点儿工资。咖啡馆的生意很好,你又为远星社花了这么多时间,时薪不好再加,但可以给你发奖金。”
那张年轻的脸庞上终于扬起笑容:“好啊好啊!”
薄晚暗暗咬牙。唯有在提到加薪酬的时候屈舞才会活泼一点儿,这特别让他不愉快。他坐在屈舞身边,大着胆子去碰他的手,装作继续聊奖金之事。
屈舞的注意力被完全分散,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或者注意到了也没有抗拒,因为薄晚用的是狼爪子。
两人从发奖金聊到饶星海和沈春澜的关系,等聊到席微韵的伴侣申请,席微韵终于转过身来。“怎么八卦到我身上了?”她拿着义肢走回来,“我装上去了啊,有点儿疼,但肯定没有上一次持续时间那么久。”
屈舞点点头。他现在已经完全不习惯自己身上没有义肢的古怪感觉。看着义肢逐渐靠近,薄晚忽然又扳过他的脸:“屈舞,我妈让我带你回家吃饭。”
屈舞一愣:“为什么?”
“她有很多远星社的事情想告诉你。”薄晚说。他看见屈舞盯着自己,在义肢套上左臂截面的时候,屈舞的身体开始颤抖,随即嘴唇紧紧抿住了。
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分散注意力,所以薄晚开始聊起母亲做的菜。他一直盯着屈舞的眼睛,屈舞有一句没一句地接话,目光始终盘桓在薄晚脸上,刻意地没有扭头。
薄晚动了动耳朵,他看见屈舞的眼神移到狼耳朵上,微微笑了笑。狼爪恢复成人形,薄晚按着屈舞的后脑勺,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他等待着屈舞的斥骂或者推开自己的动作。但屈舞没出声也没动弹。他抓住了薄晚的衣服,因为左臂的剧痛而一声接一声急促地呼吸。
薄晚把他揽得更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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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席微韵告别后,薄晚本想送屈舞回学校,但屈舞不愿意。
317宿舍里成日弥漫着古怪的气氛。饶星海离开后空出来的那张床还没有新舍友进驻,阳得意和周是非都不会在宿舍里多呆,两人一旦聊天,很容易就会陷入互相指责:阳得意指责周是非没有注意到饶星海的变化,周是非则认为阳得意和屈舞跟饶星海来往更多,他们应该比自己发现得更早。
谁都知道这种口角毫无意义,宿舍里冷清僵硬的气氛令屈舞难以忍受。
他跟薄晚回到了RS咖啡馆。咖啡馆早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来看帅狼人的客人络绎不绝,有时候没位置也要站在吧台前面和薄晚搭讪。
屈舞在人群中自如穿梭,端咖啡递蛋糕,好让左臂更多地活动,让自己尽快适应。
咖啡馆里的常客都认识屈舞,总有人亲热地和他打招呼。屈舞开始注意仪容后,整个人干净好看许多,没能跟薄晚搭上话的客人都中意跟他瞎聊。而这个时候,薄晚的犀利目光会越过人群,死死钉在屈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