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坐在屋内的沙发上,拿着一杯速溶奶茶边喝边道:“老孟心情不好就喜欢啰嗦,他那些话你听听得了。来,过来,我瞧你又像是没休息又像是刚睡醒似的。”
隋辨走进屋,见董鹿的桌上也摆着一堆画好的符,就知道他鹿姐也是一宿睡不着。
“凌晨的时候睡了一会儿,”隋辨抹了把脸,“还做了个梦呢。”
老太太已经从悲痛中缓过来,她这样的性格,反倒是越挫越坚毅:“什么梦?”
隋辨想了想:“我也不记得了,但总觉得熟悉,有点儿像是您下午跟年儿说的那些事儿,好像跟上辈子经历过似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没少瞎想吧?”老太太嘲笑道,“但人有轮回转世,什么事儿都说不准,别老想这些就得了。”
隋辨挠挠头。
老太太又问:“你难道是睡一半儿做噩梦了,上来找奶奶哄的吗?”
隋辨叹气儿道:“不了,小时候我跟年儿一起住这儿,您哄我俩时讲的那些鬼故事,害我尿了半年的床,到最后年儿都不乐意跟我睡一屋了。”
董鹿附议:“睡前还喜欢让小孩儿喝水,门里第二天起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洗床单,天台上挂的床单跟被单厂开业了似得。”
老太太脸上挂不住了,将奶茶狠狠吸了一口:“那我知道了,你是上来找打的。”
隋辨扭扭捏捏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开口:“老太太,我是想问严哥手臂上的那个,真的是术吗?”
老太太一顿,见董鹿也看过来,显然是早已想问,只是没找准时机。
她将嘴里的珍珠嚼烂,咽下肚:“是术,是非常古老的术,好比一条狗链,栓了妖皇千年,但他心甘情愿。”
“严哥从来没说过,”隋辨说,“我下午听您的意思,这玩意儿对身体很不好?”
董鹿道:“我在仙圣山时就发现了,山怪好像也知道这点,所以都朝着严哥的手臂攻击,还是小年出手挡下的。”
老太太叹气:“他没跟我说过具体是什么感觉,但我大概也知道肯定不好受。老孟总在意几十年前严律没赶到蛟固帮孟氏,这点你们应该都知道。”
董鹿和隋辨同时点头。
“他对严律有怨言,是因为孟家几十人死在蛟固。我女儿女婿也死在那趟活儿里,”老太太笑了笑,面带悲戚,“但我却无法责怪严律,因为几十年前,我也没能赶去蛟固。”
老太太的女儿女婿死在蛟固这茬门里的人都清楚,她只这么两个亲人,当时老太太备受打击,差点儿没撑过来,后来养了个没爹妈的孩子在身边儿,才算是缓解不少。
这孩子也就是董鹿。
因此董鹿虽然知道这事情的大概,却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
老太太点燃烟袋锅子:“那会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说是邻市好像有怨神活动,我和严律同时收到消息,各自带了人手过去,没想到怨神没找到,却误入了怨灵地。妖皇虽然捞了我和其他妖出来,但自己也受伤严重……”她苦笑着比划了一下,“右边儿身子已经没有好肉,两条手臂更是骨头一寸寸地碎了,又有孽气侵体,哪怕是愈合也花了很久的时间。他那会儿痛觉还有些,所以折磨也就更大。”
隋辨和董鹿都惊到了,难以想象那血淋淋的场面。
“当时老堂街上也是多事之秋,为了消息不扩散,我和老棉不敢对外明说,只将他安置在隐秘的地方等待恢复,没想到回去就得知蛟固出事儿了。”老太太眼神暗淡。
隋辨喃喃道:“严哥不是不想过去,但他哪怕是再长生长寿,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
董鹿看着老太太:“难怪听说当年许多人觉得您偏心妖族,哪怕是我爸妈出事儿,也不愿和妖族断了来往……”
“我也是怨过的。”老太太眸中闪过些许愧疚,“人痛苦过了头,就会埋怨死的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人。我当时埋在屋里不愿出门,后来妖皇一脚把门踹开,让我带他去坟上祭拜……我看到他手臂还在哆嗦,上香的时候连三炷香都握不稳,就再没有怨过了。”
隋辨和董鹿一时无话。
“人的命,哪儿能全系在别人头上,倒了霉反倒怪人家不救自己,那不就是太强词夺理了吗?我跟老孟说过无数次,妖皇没对不起过任何人,但他就是放不下,”老太太呼出一口烟雾,“我也是那时候发现,妖皇身上有纹身的地方好像比其他地方愈合的都慢,推测这术其实对身体负担很大。”
老太太说着说着,忽然眉头锁起:“说起来,当时好像许多事儿都很巧合。”
董鹿压下心中难过:“姥姥?”
老太太思索道:“当年如果没有那个错误的消息,我和严律就不会同时离开尧市,奔去和蛟固完全相反的邻市。那地方偏偏是个怨灵地,困住我们许久,如果不是这样,严律也不至于重伤,凭他的本事,短时间奔回蛟固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她边想边沉默下来,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记不得当时这消息到底是哪里传来的了。
隋辨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有个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说。”
老太太的思绪被他打断,抬眼横他一记眼风:“别吞吞吐吐,我最烦这种茶里茶气儿的酸话!”
隋辨赶紧道:“您想给严哥解开这个术我知道,但他不愿意,您也劝不动,我寻思要不然把这术教给年儿,他和严哥关系……呃,咳咳,很好,特别好,说不准能抓个时间给解开呢?”
董鹿一拍手:“对呀,姥姥。干嘛非要传给下任掌事儿呢,选掌事儿就要选心胸开阔的,在意这种事情的也不配当下任掌事儿,就教给小年又能怎么着?”
老太太听到隋辨那个磕巴就笑了,狡黠地眨眨眼,暗示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道:“哪儿有你们想的那么容易,先不说这术需要严律老实配合,根本没法来个突然袭击。单说传授的方式,是需要上任掌事儿在交接时以自己的血为引,和山怪似的抽出记忆传给下任,交接后自个儿也就差不多忘了这术具体的细节,接到这术的人也因为术中禁令而无法外泄。这应该是第一位给严律种下这术的人对他的一个保护,以免拿这茬辖制严律的人太多,或者知道这事儿后惹麻烦的人太多。”
隋辨没想到古时的术竟然这么高深,不由佩服当年第一个留下这术的前辈,犹豫一下:“那——”
“我倒是愿意将这术转给薛前辈,他当年能填阵,必然不会是个王八蛋,又和严律关系密切,肯定是不会做出对妖族不利的事儿来。”老太太不在意地摆摆手,继而苦笑一下,声音中透出些许遗憾和哀愁,“但他也得能有多撑仙门几年的寿数才行啊。”
隋辨愣了一下,木然问道:“什么意思?”
老太太抽着烟袋,轻摇了下头,并未明说。
隋辨猛地想起当时在仙圣山的山神庙里,山怪借着守庙老人的口说的那些话来。
——“躯壳承载这样的魂儿,是注定早亡的命。”
*
严律是被热醒的。
他这一觉睡得十分迷糊,好像也是做梦了,但具体记不清是什么,只觉得浑身好像被一团火缠着,睁眼时感觉到一只手伸过来,掰过他的脸,嘴唇便被吻住了。
严律已十分熟悉这唇,反手扣住对方的后脑勺,反压过身,压在先动嘴的人身上咬了咬对方的舌尖。
耳边传来对方低低的笑声,一只手在严律的小腹搓了搓,差点儿没把严律昨天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给搓出来。
妖皇大人深知自己经不起撩拨,赶紧及时收口,看着身下人俊朗的脸:“亲就亲,又伸舌头又伸手的,有点儿过分了啊小仙童。”
薛清极并不介意被他这么强势地压着,只忍不住笑道:“是你在梦里喊我名字,我不是神仙,经不起妖皇这样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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