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严律接到的电话竟然是这少年打来的!
既是山神将老棉弄走,那少年的行为对它来说确实是告密了,更何况严律还真的来了。
“你联系到的就是刚才进庙那个脸很臭的大哥!”胡旭杰急道,“他现在已经进庙里了!”
少年:“山神要他留下来……所有知道山神秘密的人最后都会留下来。”
董鹿皱起眉,这山神让她感觉十分不妙,她立即阻止胡旭杰继续说下去,直接问道:“我们是一道来的,现在要汇合,你守庙多年,知不知道怎么进去?”
“那庙已经是山神的一部分了,它不答应谁都进去不。”少年面容惨淡。
董鹿三人不由面露失望之色。
少年眼神忽然变得狠起来,下定决心似地抹了把脸:“但我知道另一条路,不能进庙,但我们可以下去。”
“下去?”
“对,”少年指了指脚下,“我们下到地下去!”
*
严律头回觉得自己似乎被自己放出的灵火灼烧到,却并非是身体上的痛楚——他的痛觉早就迟钝了。
这痛感更像是被烧穿了魂魄,却又令人如痴如醉。跟打了麻药似的无法抗拒,又像已经冻得太久,所以哪怕是知道自己要被薛清极眼里的火光烧死,严律都很难挪开视线。
此地却并不是说话的地方,正事儿是什么严律还是分得清的。他松开了薛清极的衣领,强迫自己挪开眼。
这种分神并不符合严律的做事风格,他既恼怒薛清极对自己隐瞒了身体状况这茬,又恼怒自己竟然第一时间不是“愤怒”。
这些恼怒混杂在一起,他对山怪的耐心降到了低,咬着烟,嗓中发出的声音已是带着妖族特有的威胁感:“你少撩拨这疯子,我最后再问一遍,老棉在哪儿?”
“老棉,”山怪的声音中带了些许忧伤,“他不能再走了,他会在这里一直陪我。”
严律心头一紧,山怪因是精怪,并不太懂得遮掩撒谎之类人类的感情,说话往往会透露出许多信息。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老棉确实是来找过山怪,也栽在了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纯粹的山怪手里,只是严律还吃不准他是否还活着:“当年是我将他带上山,作为新的坎精族长介绍你俩认识。这么多年老棉从没做过不地道的事儿,对你也十分尊重,你却想杀了他?”
“不不,我不想杀他,但他已经看到了一切,那就不能再走了。”山怪挂在房顶,借着老太的身体摆手,很是激动,“我有了一个可以让所有人和我一起长生的方法,你也留下吧,陪着我一起,这样他也可以永远陪你啦。”
这个“他”说的显然是薛清极。
严律感觉到身后薛清极的目光有如实质,似乎很想严律开口回答。
他难免想到这人只有二三十年的寿数,呼吸微滞,闭了闭眼,到底只咬住了烟屁没有说话。
老太后背的树根如舞台升降器似的带着这身体缓慢下降,浮在了半空中,干瘪的嘴唇弯起一个略有些羞涩的笑容,在这张苍老的脸上看起来相当不协调。山怪笑道:“我有了爱人。”
这话一出口,严律和薛清极立即皱起眉头,两人的目光同时射向半空漂浮着的躯壳。
山怪继续道:“早就想告诉你的,他是个很可爱的人,妖皇会喜欢他这样纯净之人,可惜你总是不来,一直没法向你介绍他。”顿了顿,“老棉之前见过了,他会留下,陪我和我爱人一起生活在这里,大家都在这儿,我就不会寂寞了。”
严律短暂愣怔后回过神,惊道:“他是个凡人?!”
“是啊,”山怪羞涩地点头,“他上山采药时摔到了,我化身显形救他,被有些灵识的他发现了……”
薛清极“哦”了声,不由笑了——这竟然是个俗套的采药人进山与神相爱的故事,倒是和这村里对山神的传说有些许相似。
身旁严律厉声道:“你疯了?凡人寿数不过百年,你本就不该跟这样的人有感情!”
山神不说话了,身后薛清极的笑也落了下去。
严律说完这句也察觉出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喉头干涩发苦,哪怕置身灵火包围也还是觉得阵阵发冷,下意识不愿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薛清极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天生万物生灵,本就皆有七情六欲,什么是‘本就不该’?”
“你是仙门中人,不需要我解释。”严律闷声道。
肩膀被猛地捏住,严律被一股蛮横的力道别过身,正对上薛清极疯狠的眼神儿,刚才的笑已全无踪影,剑修的面儿上一片冰霜:“什么是‘不该’?我不懂,妖皇教我。”
捏他肩膀的手修长有力,指节泛白,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严律觉得这手凉得很,甚至透过衣料浸透了他的皮肤。
薛清极一向是体温偏高的,这会儿却像是块儿冰。
“……好,就算是有了感情,”严律别开头,好似并不在意薛清极的表情和神态,继续对山怪道,“那就该做好接受他会老会死、会转世会忘了前世的现实,而不是把人强留在身边儿。”
薛清极的嘴唇抿起,但没再继续打岔。
山怪道:“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为何不能留下他?我们要长长久久在一起。”
“世间从没有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长久’!”严律怒道,“我看你是有了执念,这不是好事儿,你守着这大阵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吗?”
山怪的脸上露出困惑之色,歪着头思索了片刻,很是不解:“我不懂。妖皇难道没有执念吗?你若没有,便不该强留手臂上的仙术至今,只为维持那早已稀薄的魂契了。”
严律的脸色瞬间苍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找不到话来回答。
他手臂上的符文自照真起留下至今,从一开始只是围着魂契四周的一小片儿逐渐爬满了整条胳膊,又蔓延向胸膛。
偶尔照镜子,严律发现自己像是被这“纹身”慢慢腐蚀,一点点儿锈掉。
但他不肯放手。
捏着他肩膀的手狠狠地颤了一下,严律反应过来,迅速回身甩开薛清极的手,却见这人死死盯着半空的山怪,眸中先是闪过惊异不解,随后似乎是逐渐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缓慢地侧过头来看向严律。
薛清极自从脱离了少年期,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仙门那套装模作样的作风,面儿上大多时候都是笑的,也有愤怒或嘲讽。
但这会儿他却没有半分笑意,也没有恼怒讥讽,薄唇微抿,呼吸似乎都停了,只有双眸微微睁大,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询问确认,更像是委屈。
他好像回到了千年前大病时,问严律为什么不用原身来哄自己的小仙童。
又像是在千年前的一个雪夜,妖皇喝的烂醉说出那个“成仙后要来杀了我”的可笑约定时的剑修。
他以前总觉得严律在往他的魂儿上捅刀,但后来又不那么觉得了。
没有化原身习惯但还是化出尾巴来哄他,说了那见鬼约定后,反倒自个儿忍受了千百次的死别。
他的妖皇只是在他的心上留下了痕迹,又把自己留下的痕迹一个个吻过。
薛清极的视线看着严律,再开口时却是对山怪说话,声音十分温和儒雅:“你早知他手臂有问题,却仍故意袭击他这条胳膊。”
山怪沉默片刻,慢慢道:“我也舍不得的。我不愿妖皇受伤受疼,但知妖皇强悍,且是不死之躯,我未必能胜,想将他留下便只有这一个法子。”
之前的怀疑得到了印证,被背叛的感觉几乎令人坠入深渊。
严律面容因愤怒而显出兽类的凶狠,已是竖瞳的双眼隐隐透出原身的金色,怒不可遏:“山怪!”
长刀再次化出,却在抬起手臂时一阵剧烈疼痛。之前打进他肩膀的那根游丝竟然缓慢地生长出来,手臂皮肤凸起一线,围绕着手臂上云纹的纹路缓慢攀爬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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