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们似乎顺利返回了云顶城,才知两人在东海逗留了整整两年半。伍子胥以为此行失败告终,想放夜见城离开。抵达宗门的那一晚,夜见城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他去见自己妻儿。
可伍子胥心中有事——但凡出海寻宝的修士,云顶仙宫早已将他们的家中老小接入宫中,全当做要挟,若是任务完成,便能将这里人放走,若是完不成……
他与夜见城出海长达两年半,在海上音讯全无,估计宗主与其余长老皆视任务失败,所以夜见城的妻儿,大约早已病丧黄泉。
但他不能直接告诉夜见城,只道,老夫会尽力帮你。
看到此处,叶长岐心中也满腔怒火,但是又无奈且绝望地发现,这已是过去,他改变不了过去!
夜见城被所有知情人瞒住了当年真相,以为许莺娘病死,而许遣兴胎死腹中。但因为经年累月的思念,他参加了徐州风行九部,登上了玉台玲珑,知道了血淋淋的真相。
夜见城离开玉台玲珑后,在云顶仙宫外弹了三日三夜的琴,相思入骨、玉台凤凰游、引众生……只要是九州闻名曲目,他一遍遍弹过去,指腹被磨破,指尖血迹斑驳,琴弦被染成血红色,可他不动如山,只坐在云顶仙宫仙气飘渺的宫殿前,用所有灵力演奏!
急促如骤雨,悲愤似泄洪!哀婉长久绝,相思尽入骨!
是绝响,是满腔怒火!是不平,是仇恨与绝望!
无数百姓隔着湍急的河流聆听他的乐曲,听他的苦楚与相思,听他的悲愤与怒火,他们纷纷停下手中活络。
鳏夫携下渔网,坐在船头嚎啕大哭;寡妇趴在织布机上掩面哭泣,纷乱的鬓发上插着丈夫送的簪子;躲在深巷里的孤儿掀开了茅草,捏着捡来的半个馒头,一边大口咀嚼,一边无声哭泣;聋哑的残疾人,转着轮椅依靠在门边,他们不知亡妻丧子之痛,不懂家破人亡之苦,只是觉得胸腔中聚集着一团阴郁的火,烧着他们,叫他们坐立难安。
人们擦着泪水,问他,小兄弟,你的琴为何这般悲伤?
夜见城答,为亡妻丧子哀恸,为欺上罔下不耻,为欺公罔法悲愤。
当着成百上千百姓的面,夜见城取出藏在涎玉风雷琴中的镇海印,高高举起镇海印,高声道,伍子胥!我今日取镇海印而来,只想讨个公道!杀我妻儿的人你今日若不处置,我便将镇海印就在此地砸碎!
云顶仙宫的大门层层推开,宗主携着诸位长老出面……
琴音远去,过去分崩离析,叶长岐的眼前化作一片黑暗,他听见夜见城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庆幸,一盏灯点亮,伍子胥手持宫灯夜中前来探望他,而夜见城似乎被人重伤,身上裹着绷带,依靠在案桌前,桌上堆积着云顶仙宫的公务,夜见城挑了一本,一边咳嗽,一边仔细地批阅起来。
夜见城调侃他,万幸他们以为镇海印在我这里,若是来找长老,也不知您这副身子骨怎么扛得住。
伍子胥十分担忧,道,宗主,行刺的人抓到了,是东海来的。你伤势这般重,要不回云顶仙宫养伤?
夜见城摆了摆手,他说,那日,我在云顶城成百上千的百姓面前取出镇海印,便料到今日的局面,长老你只管护好镇海印,护好城中千万百姓,我这副身子,没有百姓们重要。
伍子胥不同意,气得胸膛起伏,低声道,您可是一宗之主!
夜见城伸手拨弄了一下涎玉风雷琴的琴弦,发出一个颤巍巍的琴音,摇着头说。
修士虽身负修为,可往往断绝情|欲,不顾身外之物,但凡人不同。九州百姓在修士眼中,或许是芸芸草芥,可就是这些平平无奇的人建成了云顶城,难道不值得尊敬?
云顶仙宫不像九州其余宗门,隐于深山,或闭世不出,而是与城中百姓一衣带水,这正巧说明,我们本来就只是能力稍微强一些的凡人——只不过力量更强,会使使武器,会更快地劈山断海,与他们并无贵贱之分。
毕竟这些事,若换在凡人身上,他们未尝做不到,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长老,我不过九州修士中修为最弱的那一位,护不好自己妻儿,修为于我而言,等同于鸡肋。若是再护不住云顶城中百姓,见城,只得以死谢罪。
第一百零九章
湖中岛栽种着大批优钵华罗, 冰晶玉骨,四周缭绕着乳白色的霜寒之气。夜见城嘴角带血,背靠着许莺娘墓, 跪坐在地,怀抱着一盏古琴, 他的面前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扎着长辫的参宿,另一个,竟然是死于叶长岐剑下的曲以丘!
曲以丘仍旧是那副蛇蝎美人的面孔,不过却是魇鬼之身, 指甲涂染了鲜红的丹蔻, 她翻来覆去欣赏着自己的指甲, 语气阴狠:“参宿,同他废话这么多做什么?不就是破烂镇海令,把他杀了, 镇海令照样是你的!”
参宿不同她接话,曲以丘便翻了个白眼, 哼了一声,走到优钵华罗花丛中,抱臂看着那些被冰雪养着的仙草。
“见城宗主,想不到你一个废人, 还用你那稀少的灵力养着这些花呐。当年奴家就该给你种个生蛇蛊,而不是金蚕蛊, 叫你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叫人看了心疼。”
曲以丘抬起脚, 身上的银铃哗啦作响,她踩塌一株优钵华罗, 狠狠碾在冰面上,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憎恨的人物,咬碎银牙,眸中掠过毒辣的光,“当年,你便想着去见那个贱人,天天要死要活的,说着什么相思啊,断肠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没死?哎呀!不会只是嘴上说说,用以骗取人心的伎俩吧!”
“曲以丘,够了。”参宿说,“多说无益,取了镇海印就走,别让那位久等!”
曲以丘可不管,指着他怨恨地说:“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臭男人教我做事!”
她拍了拍腰间的巫毒鼓,夜见城的脸色立即惨白下去,掐着自己咽喉,将脖颈抠得通红,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听见曲以丘若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回荡在耳畔:“见城宗主,镇海印在哪?你的那盏琴中剑在哪里?”
夜见城五指掐入自己的脖颈,拉出血痕,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面上大汗淋漓,只虚虚地张开一只眼,气喘吁吁地说:“……镇、镇海印在……”
曲以丘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将信将疑地靠近他,她弯下腰,想捏住夜见城的脸,却见被金蚕蛊折磨的宗主抬起头,头靠背后的墓碑上,忽然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唇皮轻轻碰撞。
“无云起雨,风虐雪饕……天地始开,万
象回春。”
风雪呼啸——
曲以丘神情大变!
她纵身向后逃离,可足下的百里花海却仿佛是一片遥遥无尽的雪原,无云落起雪雨,冰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盖住整座小岛,那些优钵华罗在弥天大雪中怒放,金色的佛光吐露在飞雪上,宛如琼花玉屑。
曲以丘没能逃离阵法的范围,她被万象回春捕捉到,凝固成一座晶莹的冰雕。而参宿只是半个人被冰封住,御兽天琴上凝固着冰雪,他扬起头,吹了一声口哨。
湖中岛外的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鸣叫,紧接着,一只宽翼的海东青扑来,巨鸟围绕着驯兽师展翅腾飞,终于落到他的身边,用羽翼包裹住他,试图融化参宿身上的冰雪。
参宿从阵法中脱身而出,也不管曲以丘,直径走向夜见城——那人跪坐在墓前,怀抱着古琴,身上覆盖着冰霜,闭着双目,好似睡着了一般。
参宿将万象回春的阵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才知晓这个阵法其实分为两式:一式是凝风雪作雪海冰山,将阵中一切人与物停止在时间中;而另一式,是化冰霜作万象回春。两式互为表里,生生不息。
果不其然,他看见夜见城的面色逐渐红润许多,想来不久,便能恢复部分灵力——这也解释了为何夜见城能在曲以丘的金蚕蛊折磨下存活这般久。
万象回春术的第二式知晓如何使用的人寥寥无几,估计夜见城是在养优钵华罗时,用这个阵法来救治枯死的草花树木,所以意外发现了第二式的用途。
参宿捧起了御兽天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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