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马从沙海中驶来,马车上拉着一块巨型木头。
等到了乌兰国前,数百号人上前,喊着号子将木头抬起来。那是一截三人合抱粗的巨木,木头内部呈浅灰色,有一些深色的纹路,纹理紧密细致。
叶长岐走近了一些,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气,是梧桐木,他忽然想起在地宫鸟笼中也获得了一串梧桐木佛珠,光泽细腻,香气令人难以忘怀。
众人迈着沉稳的步伐将梧桐巨木抬入篝火中,巨大的木材将火焰遮盖,火势转小,可下一刻,他们朝着梧桐木倾倒出火油,油浸湿大部分梧桐木,火舌顺着油爬上巨木。
形成一条火道。
耳边回荡起清脆悦耳的银铃声,身着祭祀服饰的萤火从巨木那头跳上来。他穿着一身黑红色厚重的衣物,除了繁复的图腾纹样,剩下的全是银饰与银铃。萤火戴着一张狰狞的面具,面具四周棕红毛发披散,在跃动时,如同野兽狂野的鬃毛。
萤火的双手裸露,手背上绘制着金色的鸾鸟图腾,他两掌一翻,两团火焰从掌心冒出来,青色的鬼火好似六道轮回图中“三世佛”怒睁的圆目,在火道中飘忽不定,审视着人间。
他在鼓乐声中高抬双臂,乌兰国顿时下起如星的火雨。
火雨越来越大,照亮了整片天际。
叶长岐听见罗桥生喃喃自语:“怎么回事?”
人群隐隐躁动,传出低声私语。
“往年的祭祀没有这么大的火雨啊?”
“这火焰好像不受控制……”
“快看!神木烧起来了!啊啊啊敌袭!是敌袭!”
原来,不是火雨,而是巫妖提前听到消息,提前来袭!
画面陡然一转,罗桥生与萤火在沙漠狂奔,似乎正在躲避什么妖魔的追杀。在他们身后的天宇上,一群焦黑的鸠鸟尾随而来,他俩跑到巴楚河的岸边,见到一只木舟,两人连忙登上木舟,匆匆朝乌兰国方向划去。
“快点!快点!只要过了巴楚河!就受鸾鸟庇佑,巫妖的鸠鸟就不会跟过来了!”萤火推着船在水中浮游,随后爬上船,两人缩在木船上,见鸠鸟还盘旋在空中。
“它们怎么不离开!”罗桥生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萤火匆匆念叨,“啊我想起来了!鸠鸟只能看见移动的什么东西和闻到沾染过巫妖血液的东西!”
他转过身,瞧了一眼罗桥生,重重地朝着他的后颈劈去,抽出一端火神绳将他双手绑起来。
罗桥生顿感不妙,挣扎起来,“你做什么!不要!不要!不要!”罗桥生大喊,“你要做什么!不可以!”
萤火将他的双手绑起来,从他的衣袖中抽出一枝春,捏着罗桥生的下巴,逼他张开嘴,将一枝春横咬在口中,随后他一把将罗桥生推入巴楚河中!
河中琼花荡漾,萤火面对追来的巫妖毫无惧意,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折,点燃脚下小舟,为了让火势更大,他取下腰间悬挂的磨成粉的火石,全部洒在船上。
罗桥生沉在巴楚河的河底,双腿乱蹬试图浮出水面,却见河面上亮起火光,无数星光般的琼花围簇着起火的木舟,萤火的身影在水波中影影绰绰,好似一只飞蛾在火中起舞!
他看见从巴楚河的另一边,一道焦黑的爪子划破了平静的湖面。
那道漆黑的影子从湖面极快滑过来,直直地朝着起火的木舟而去!
随后,一爪刺穿萤火的身体——
巴楚河清冽的河水中绽开几滴血红色的花,鸠鸟抓起重伤的萤火,朝着高处飞去,当罗桥生吐出一枝春,蹬出水面,大口喘息着,他看见鸠鸟飞到大漠的至高处,随后一道黑影从高空中落下来!
“不!”
恐惧笼罩在他的
身上,那道黑影如同一道闪电刻在大漠空阔的天际上。罗桥生游到岸边,甚至来不及解开绳索朝着萤火坠落的地方跑去。
“不要……不要……”眼前的景象在逐渐远去,罗桥生只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喃喃的,如同恶鬼低叙的声音从大脑深处被释放开,罗桥生在一片黄沙中晕头转向,终于,他看见了一点黑红的物体突兀地横生在沙漠上。
“萤火!萤火!”他双眸一亮,欣喜地朝着对方跑去。
可还没来得及赶到萤火的尸体身边,去而复返的鸠鸟群从高处俯冲而下!
罗桥生瞳孔一缩,欣喜僵硬在脸上,他咬牙,冲过去,用肉身撞开在萤火身上啄食的鸠鸟,他跪倒在萤火的尸体边,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红色的沙漠,泥泞不堪的尸体,他甚至拼不出萤火原本的面孔。
别担心,我不会死。
萤火的声音还回荡在他的脑子里,罗桥生试图驱赶鸠鸟,却被硕大的鸠鸟团团围住,前后夹击,将他扑倒在地,鸠鸟锋利的爪子踩在他的后脑上,罗桥生脑中昏昏沉沉,时而是绝望,愤怒,时而又是茫然、紧张,他朝着萤火被摔成肉泥的尸体伸出手……
他听见一声鸟鸣。
他睁开一只眼。
大漠黄沙之上,一只五彩斑斓的鸾鸟盘旋,鸾鸟尾部长而炫目。鸾鸟现,世间平。罗桥生隐隐约约听见了流水声。他看见鸾鸟飞翔的方向,升起一道水幕,水中琼花乘风而起,如同彩蝶翻飞。
随后,大漠之上竟然有气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原本千里荒芜的沙漠中聚集起浓云,鸾鸟扬起头,展翅高飞,在一道闷雷过后,沙漠上下起了倾盆大雨。鸠鸟纷纷离开罗桥生。
罗桥生在沙地里抬起脸,任凭暴雨冲刷自己的脸庞,泪水混着雨水一并下流,他爬起来,爬到萤火身边,握住对方软若无骨的手。
在哗啦啦的雨声中,鸟鸣声忽远忽近,浓云像是被捅破了一个洞,明媚的光芒从洞中射下,照到鸾鸟身上,天地在那鸾鸟炫目的色彩下变得黯然失色。巴楚河的琼花乘着风雨飘散进大漠各处,鸾鸟落到萤火的尸体边,垂下了头。
萤火的身体便化作点点琼花乘风而起,暴雨将染血的沙漠冲刷干净……
画面再次变化。
罗桥生踉跄了几步,跪倒在沙地中,在抬头时,他嘴角抽搐着,面上血色全无,罗桥生捂住自己的脑袋。
那些被巴楚河净水压下去的声音密密匝匝涌上来,挤入他的大脑,他听见千万里之外的爆炸声、兵戈声、嘶喊声、争执、哭泣、海潮声……一时间,他的大脑如同一个石臼,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倒入其中,在里面被搅乱、捣碎、碾磨,罗桥生涨疼得双目发白,忍不住啊啊地叫出声。
他一面揪住自己整齐的长发,一面狠狠敲打自己的头颅,口中发出短促的哀鸣,他无力行走,身体一倾,从沙丘上一股脑滚到底。
“啊啊啊啊!”
天地之间都是他的哀嚎。
罗桥生张大嘴,双目圆睁,痛苦地嚎叫便转为肆无忌惮的大笑,他摇头晃脑,哆嗦着手从扯乱的衣袖中掏出一枝春。
他趴在沙地上,佝偻着身体,一面流泪,一面深深地呼吸,罗桥生的五指插入沙地,似乎抓住什么,可流沙匆匆滑落,他捏着一枝春,像是一个不会写字的孩童那般在沙地乱挥起来。
叶长岐站在距离他数米的距离,看着他,看他在沙地上画出吊诡的精怪、扭曲的野兽,他将自己的疼痛全凝聚成一枝春的画卷呈现出来。
他不眠不休,就这么趴在沙地中画了三天三夜,狂风卷过,沙海上留下的痕迹便被抹得一干二净。
罗桥生还处于疯癫的状态,自己也不知道爬到了哪里,只依稀见到一座黑漆漆的石洞,他晃晃悠悠地走进去,手按着石壁,倚靠在墙上,从洞口开始作画。
面容可怖的精怪、气韵生动的风俗图……
他时而清醒如同常人,便持笔在石壁上落下精美的壁画。时而神色癫狂,便抓着一枝春在壁画上胡乱涂画。
他日复一日待在石窟中。
直到洞中石壁全被画占满,他来到石窟最深处,在这里,他画了六道轮回图,将神圣的鸾鸟与在火中起舞的萤火全请到善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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