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溯并不是一时气上心头耍脾气,是真的打算和神使断绝联系。即便——
即便他已经意识到,神契对他的约束力,的确在慢慢减弱。
“云溯。”神使起身,缓缓转向云溯,脸上依旧挂着和外表不符的稚气笑容,令人觉得诡异无比,“好久不见。”
“……你出来做什么。”云溯盯着他,语气不咸不淡。
从八年多前云溯第一次和神使见面开始,他就从来没见过神使离开过永生花园——当然,也有可能离开过,但他不知道。
无论人间是什么时间,每次云溯去永生花园的时候神使都在睡觉,所以他也自然而然地认为,神使平常都在睡觉。
“当然是为了来见你。”神使将散落耳边的银白发丝撩至耳后,“我一个人待在永生花园,很寂寞的。”
“那也和我没什么关系。”云溯道,“我并不想见你,请你离开。”
神使歪了歪脑袋,冰蓝的眼眸中尽是疑惑:“你不想加固禁制了吗?”
“不需要。”云溯说,“就算禁制失效了,对于如今的我而言也没什么影响。”
“真的吗?”神使的疑问接二连三抛来,“你真的能承受接下来要面对的痛苦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神使的话里透露出一些信息。
眼前这个男人,即便并非真正的神明,但是却同样拥有全知全能的能力。或许神使早已经看到了他的一生。
而他如此弱小无力,只能如履薄冰地坐在这君主之位上,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错。
“什么意思?”云溯眉心蹙起,“我身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神使笑而不语。
云溯有些不快,他看出神使就是故意在捉弄他。
实在是很恶劣。
云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并不想和神使玩没有意义的文字游戏,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担心。
“褚与昭呢?”云溯的口吻略显强硬,“是不是你将他带进了永生花园?”
“不是。”神使很干脆地回答道,“只是我从永生花园出来的时候,他恰好就在附近,自己掉进去的。”
云溯不假思索地转身。
神使在他身后问:“你去做什么?”
“带他出来。”
褚与昭是意外掉进去的,一个人多半出不来。若他不去接,褚与昭岂不是要被一辈子关在里面?
云溯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神使目送他离去,面带微笑。
云溯来到原来拱门所在的地方,却发现自己进不去永生花园了,入口没有反应。
心中的焦灼感更盛。
如果褚与昭真的出不来了怎么办……难道他要放下自尊去乞求神使放褚与昭出来吗?这是何等的屈辱。
可是他也没办法放着褚与昭不管。若不是他选中了褚与昭,褚与昭也不会遭遇这种意外。
云溯一动不动地站在石子路的尽头,垂在双腿两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脚边是褚与昭遗落的铁铲。
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褚与昭说怕他不小心踩到雪滑倒,才跑到外面和仆人们一起铲雪的。
“感觉如何?”神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云溯的身后,垂首伏在云溯耳边轻声道,“你不是想毁掉入口吗?现在如你所愿了。”
云溯的肩膀紧绷着。
似乎是很满意云溯的反应,神使再度笑起来,说:“永生花园是我的居所,入口本就是是我想开就开,想关就关的。”
云溯目光渐冷。
现在他明白了。神使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寂寞才跑出来找他。
神使是来惩罚他的,惩罚他竟然妄想摆脱“神明”的掌控。
“陛下……?”花沐眼睁睁看着云溯跑上跑下,这会儿又站着一动不动了,觉得很奇怪。
她并不能看到神使。
“花沐。”云溯低低开口,“你先退下。”
“……是。”花沐担忧地望了望云溯的背影,还是退下了。
待她走后,云溯才问:“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他出来?”
“你想错了。”神使直起身体,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打算把你的爱人关在永生花园里。”
他轻轻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喜欢我的家里有别人在吗?”
云溯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奇怪道:“那你……”
神使绕到云溯身前去,步伐轻快,白色绣金长袍的下摆带过一小阵轻轻的风。
“我是想——”
他朝着云溯抬起右手,指尖泛起一团白光。
-
时间慢慢流去,褚与昭还坐在湖边,眼睛已经睁得有些酸涩。
画面里的云溯顶着一双通红的双眼,从白桥出来,一步步走向花园里的那道白色拱门。
夜空不见一颗星星,壁灯苍白的灯光落在小路上,凄清一片。
云溯在路的尽头停下,身影没入无尽的漆黑中。下一秒,画面陡然变得明亮起来,云溯站在了花海中,正是褚与昭眼下所处的地方。
果然,这里就是神使的居所。
褚与昭抬起头来,朝周围张望了一下,还是没有人。云溯的这段回忆放了多久,他就在这里待了多久,算下来也有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了,神使居然还没有回来。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不对……
褚与昭猛然意识到,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了啊?!
他忽然从白桥消失,云溯这么久找不到他,会不会着急?
但是即便他现在想起来要回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了,放眼望去,这四周根本没有出口,是一个完全独立且封闭的空间。
褚与昭揉了揉因为一夜没睡而开始阵阵发疼的脑袋。
回忆还在继续播放,也不知道会放多久。
二十岁的云溯来到了永生花园,见到了银发蓝眸的神使,主动提出想要缔结神契。
神使饶有兴趣地望着他,说:“你还年轻,确定要和我签订契约吗?”
云溯问:“以前和你缔结过神契的人都很老吗?”
神使道:“大多数人都是从发现自己的衰老开始才会真正畏惧死亡。”
第一缕皱纹、第一根白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体力不支、第一次体会到一点小病小痛都能绵延许久的滋味,对死亡的恐惧是因为身体的衰弱而一点点累积起来的。
而此时的云溯,还很年轻。
他即将得到诺因最高的权力和财富——任何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才得到这些的时候,应该是自信的、膨胀的,相信自己无所不能,而不是早早地开始畏惧衰老和死亡。
所以神使会有此一问,也并不奇怪。
云溯却摇摇头道:“我不是怕死,我是怕痛。”
神使会意:“原来如此。”看向云溯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褚与昭看得出来他对云溯很感兴趣,心里顿生不爽。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满足你的愿望。”神使勾起唇,“我会赋予你不老的容颜和更长的寿命,作为条件,我会下一个禁制,封锁你的感情。”
“不过——”神使顿了顿,“一旦你冲破禁制,爱上了某个人,就会失去你换来的一切。”
云溯平静而笃定地说:“我不会做这种傻事。”
褚与昭暗自捏紧了拳。
云溯就是从此时起改变的。
画面渐渐淡去,回忆结束了。
结果到头来,回忆里的神使也并没有说出解除神契的方法,看起来似乎只能靠云溯自己打破。
褚与昭抱起脑袋,心里闷得慌。
“好看吗?”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褚与昭猛地回过头去,眸中映入一道银发蓝眸的身影。
“神使?!”
“这片湖并不是真的湖,它叫往事镜。”神使悠闲地在湖边踱起步来,“触碰到湖水的人可以从镜中看到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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