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还是残留着白雾,扶饮有些看不清江衔的身影,却在下一刻霍然起身,脚步踉跄地走到江衔身后。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碰一下江衔,却在还有半寸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呼吸已经在不自觉地颤抖,手脚都在发凉。
扶饮想起圈在他手腕处的手,牵着他在雪里走了一路,想起那比他体温只高出一点,却有着极强存在感的温度。
如梦似幻,如幻似梦。
江衔此时却听见了声响,一转过身来,肩膀便碰到了扶饮的手。
他着实被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的扶饮吓了一跳,然而扶饮看起来比他反应更大,伸出的手颤了一下,瞬间收了回去。
江衔一怔,问道:“怎么了?”
扶饮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来,整个人直直僵在原地。
江衔干脆自己上前,小心地拿起了扶饮僵硬的手,上下检查一番,没看见有什么伤口,却看见了他掌心处又许多浅淡的疤痕,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割出来的。
江衔一瞬间蹙了眉。
扶饮却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低着头,看着江衔素白修长的手,鬼使神差地,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江衔一愣。
扶饮低着头,半晌无声笑了笑。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释然无比,却有些艰涩嘶哑:“没事。过来看看而已,顺便把面放凉。”
江衔愣愣地看着他低垂着眼眸,转身又坐了回去。
江衔转过身去关小了火,手背上却像是仍旧被人凭空用微凉的指尖轻轻点着一样。
扶饮迅速扒拉完了碗里的面条,起身大步向江衔走过去,见他刚要放面,连忙上前拿过他手中的面。
又被抢活的江衔:“??”
江衔面色复杂:“……分工?”
扶饮笑了:“对。分工。”
江衔:“……”
够奇怪的。
然而扶饮已经把他从灶台前赶去洗手了,江衔实在摸不着头脑,看着扶饮把未下锅的面条搁在了一旁,转身从冰镇区取了一点肥牛出来。
然后江衔便看着扶饮切好姜蒜,将还带着冰渣的肥牛洗净,和着姜蒜末一起翻炒后,然后才将番茄熬成浓稠的汤底,将过水的面条和挑出姜蒜的肥牛放进了番茄汤底里,然后盖上锅盖。
江衔:“……”哦豁。
……他好像隐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挑食了。
做好之后,扶饮关了火,将番茄肥牛面盛了出来,端到了桌子上。
江衔神情震惊又复杂,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个,一人一半?”
扶饮起身去倒了碗茶,闻言笑了笑,道:“不用。我吃不吃无所谓。你没吃多少,没有辟谷的话,晚上会饿的。”
大乘期修士,早已不需要靠任何食物维持生命体征。
扶饮就这么靠在桌旁,昏暗的灯光只堪堪照到桌前一角,他的神情藏在阴影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江衔忽然伸了勺子,要去舀一勺方才他自己做出来的汤,被扶饮制止了:“……剩的汤有什么好喝的?”
他看了看江衔吃了一半的番茄肥牛面,舔了舔犬齿,低声说道:“不好吃的话,我下次改进。”
“……”江衔说,“很好吃。我就是尝一下自己做出来的和你的究竟有多大差距。”
扶饮唔了一声,说道:“这不重要。你先吃完。”
好吧。江衔只得妥协。
扶饮将碗里的冷茶一饮而尽,看着江衔一点点吃完之后,正准备把碗筷收拾收拾,就见江衔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扶饮:“怎么了?”
江衔端起扶饮只剩一点汤底的碗。
“……等一下,”扶饮伸手试图抢走江衔手中的碗:“没饱吗?”
“饱了。刚刚好。”江衔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道:“但是你先放手。”
扶饮试图劝说他:“你……”
江衔道:“放手。”
扶饮脊背发麻,条件反射地放了手。
江衔端起碗来,用勺子舀了一点温度尚存的汤,轻抿了一口。
扶饮看着他原地凝固了三秒,然后立刻起身,似乎是想找着什么东西。
扶饮近乎无声地嘶了一下,动作迅速地倒了一碗茶,递给江衔。
江衔宛如看到了救星。
整整一碗茶水,才终于冲淡了江衔嘴里的咸味。
他看着扶饮乖乖站好立正挨打的神情,语无伦次道:“你,这,吃??”
你这都吃得下去?!
然而扶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反正点头就对了。
江衔:“……”
江衔有些恍惚道:“……我说我真的只放了一点盐,你信么?”
扶饮这次毫不迟疑地点头:“信。”
江衔:“……”
江衔这回切切实实地破防了。
这味道,咸到发苦,甚至还带点奇怪的酸。
天知道他只是把能放的调料放进去而已啊,怎么就变成了恍如恶魔一般的味道。
他向天发誓,他只是把能放的调料都放了一点而已,真的只放了一点。
……所以为什么会这么咸啊!
扶饮迅速地把碗筷收拾好了,洗干净手,对着仍在恍惚的江衔,说道:“走吧,很晚了。”
直到被扶饮送回自己的房间,江衔才从那种灵魂都出窍了的感觉恢复过来。
扶饮半倚在门框上,盯着江衔看了半晌,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只吃里面的果肉。很酸,但是很好吃。大块的糖块太甜了。”
江衔感觉那股能让灵魂都被咸得出窍的奇怪味道仍在口腔里经久不散,闻言生生被他诡辩的话术气笑了:“……什么啊,糖葫芦和这玩意是能比的吗?”
说完江衔自己也愣住了。
什么糖葫芦?
他为什么会联想到糖葫芦啊?
扶饮却是愉悦地笑了起来。
瑰丽剔透的异瞳漂亮至极,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
他像是终于确认了刚寻回来的珍宝已是安然无恙,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扶饮温柔道:“晚安。”
师尊。
江衔却在他离开之前,忽然伸手拽住扶饮:“等等。”
“……等等。”
江衔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他把扶饮拽了进来,反手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
他就这么看着扶饮,喉结滚动半晌,却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江衔轻叹了一口气,倏地伸手将扶饮拥入了怀中。
扶饮猝然睁大双眸,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瞬。
太瘦了。
江衔拥着人,莫名地心想。
江衔道:“饮儿。”
扶饮没有应声,却陡然颤抖起来。
“怎么都不问我是不是,也不问我有没有想起来呢。”江衔轻声道。
在雪中的时候鼓起了勇气,却没有说出口。
只敢在夜晚来临后,必须短暂地分别一晚时,才敢说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试图以此来笃定着他想要的东西。
“长高了,但是太瘦了。”
“不过,”江衔想了想,无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具身体还没长起来呢,你只有现在才比为师高。”
扶饮将自己埋进师尊怀里,忍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喉间的呜咽。
他从小就不喜欢黑暗,所以九重天上灯火通明。
然而整座大殿灯影重重,却映照不出一个熟悉的人影物影,偌大九重天,只有他一个人。
夜夜无眠之时,他想念师尊为他下厨,做出来的面奇特古怪却又让刻骨铭心的味道,想念雪峰上师尊用灵力维系的终年不歇的雪,想念江衔为了一条灯笼同街边摊贩熟稔地讨价还价的神情,想念夜晚趁师尊睡着的时候偷偷钻进他怀里时惊心动魄却又无比温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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