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记事(ABO)(72)
迟熙言不知道明子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歪理,若真是如此,他又为何总是满心愁苦呢。
“我能抱抱他吗?”明子熠忽然说道。
明子熠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看着这孩子朝他伸来的挥着的手,就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话。或许就是因为这是迟熙言的孩子吧,这足以让他拒绝不了,带着如同本能一般的爱意。
“啊?”迟熙言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话,一时惊讶地只来得及抬头愣愣地望着他。
“抱歉,”迟熙言的惊讶让明子熠骤然清醒过来,他的爱意都只不过他是一厢情愿,别人不需要,而他也没资格。他苦笑道,“是我僭越了。请您恕罪。”
“不是……没有……”迟熙言语无伦次地反驳着。这样的相处与对话,直像将他的那颗结痂的心又重新撕扯开血肉模糊的伤口,再扔进粗砺的沙堆中死命揉着。他既恨又疼,快要无法心跳了。他望向满身悲戚的明子熠,再没有顾及地就将坐在他臂弯里仍是探着手的一脸好奇的明仲双手抱起,递到明子熠面前,急切地说道,“你抱吧。”
明子熠看向迟熙言的眸子里透着点意外,而更多的竟是无憾的满足。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这柔软的小人儿抱进怀里。
“咿啊呀呀~~”到了明子熠怀里的明仲没有丝毫的不适,自来熟地去扯起明子熠黑色礼服的衣领,还随口地念叨着,“咿~啊~啊~噗,阿噗~~”
迟熙言被明仲念叨得下意识地就以为是容珩来了,惊得他猛地转头,却见走廊两端依旧是空荡荡的,而再转回头来,明仲还在揪着明子熠的衣领胡乱地叫唤着。
明子熠并不明白明仲在说些什么,而迟熙言却瞬间悲愤得几欲崩溃。
“不许乱叫!”迟熙言从明子熠怀里一把夺回了明仲,红着眼睛厉声地训斥道。喊出一句后,又心虚似地再补了一句,“也不许乱抓东西!”
明仲被这顿怒斥吼得都吓到了,迟熙言从没这样对他凶过,连以往有什么坏习惯需要纠正时也都是好声好气地与他说教的,这突然爆发的一顿莫名其妙的喝斥,吓得明仲都扁着嘴、眼看就要哭了出来。
而明子熠看了看自己还举着的空落落的手臂,心里跟着被抽空了一般。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迟熙言突然起了怒意,下意识地想要道歉,让迟熙言不要生气了,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眼眶和鼻子在不住地发着酸。
他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资格说,只能看向同样委屈的明仲。而明仲正吭吭唧唧着,虽还没有大哭出声,可已经撇开了嘴,一双眼睛里也聚出两汪眼泪,看得明子熠竟是一阵心疼。他连忙取下自己左边衣领上别着的、刚才明仲一直试图去抓的襟花,在明仲面前晃了晃,想哄明仲别哭。
“小殿下,快看这是什么呀?你看,好看吗?送给你好不好?”明子熠弯着腰,捏着花在明仲眼前晃动着,又做着夸张的表情逗着他。
明仲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眼里还含着眼泪,就撅着嘴又伸出手来抓。
襟花的配花里有些稍硬的叶子,明子熠怕会划伤小孩子娇嫩的皮肤,没敢直接给他,而是一边逗着他,一边拆起捆着襟花的缎带来。
“你别惯着他。”明子熠这样若无其事地犹如哄着自己孩子一般地哄着明仲,让迟熙言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下意识地出声阻止,可话一出口才发现竟是平日里总对容珩说的,瞬间让他绝望得几乎也要同明仲似地哭了出来。他收不回这过了分的话,只能无力地垂死挣扎道,“你给他了你一会儿戴什么?”
“没关系,这儿花多的是,我等下再去扎一束就是了。”明子熠说话间手里的动作也不曾停顿。
他把缎带和零碎的配花都悄悄揉进手心里,就留了一朵作为主花的香槟玫瑰。他又细细地撕下玫瑰那略有些戳手的花萼,用右手蹭了蹭撕开的边缘,确定不会划伤人了,才将香槟玫瑰举到明仲面前,说道:“当当当当~~好啦!漂亮吧?送给你了,小殿下。”
明仲一把抓过了玫瑰,这才彻底收了眼泪,重新笑了出来。
若不是还抱着明仲,迟熙言简直觉得自己要站不住了。他不知道明子熠是如何能做到这般若无其事的,是真的已经放下他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如果是真的释怀了,那他或许该为明子熠而开心,也该祝福明子熠。
至于别的原因,他则不敢去想。因为如今这没顶的负罪感已然快要将他压垮了。
他竟久违地,再次清晰而深刻地感觉到,他是在背叛明子熠。
他知道他不该再自觉背叛的。因为他本就不该再对明子熠有情。而既然不怀私情,那么或许可以愧疚,或许可以觉得亏欠,但绝不能够是觉得他如今这守着丈夫和孩子的生活是背叛。
可他仍觉得自己是在背叛,他在离开明子熠后获得的每一点快乐或幸福感都是背叛。
而现在更甚,他看见明子熠对着明仲的这带着宠溺的包容的笑意,这山崩地裂般砸向他裹住他的、因背叛而来的负罪感,已然将他像明子熠攥在手心里的花叶一样,碾得支离破碎。
他觉得他再也待不下去,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如此。他竟在仓皇地道了声抱歉后,就抱着明仲,转身落荒而逃。
而明子熠看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笑意,霎时红了鼻尖,更红了眼睛,潸潸地落下泪来。
迟熙言回大厅前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等眼眶的灼烧感冷却了下来,这才带着明仲走回容珩身边。
“怎么去了这么久?”容珩的视线自他出现在大厅时就落到了他身上,直追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近,终于走到身边时,不及他坐下,就语带依恋地问道。
“阿仲看上人家的花了,陪他去摘了一朵。”迟熙言避重就轻地说道。他不知道容珩是不是又看透了他,是也好,不是也好,容珩若问了,他便绝不隐瞒,但若不问,那他也领这个情,更加感激着容珩的体谅。
容珩确实没说什么,反而是明仲,急不可耐地不等迟熙言落座就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唤起容珩来。
“阿噗阿噗!”明仲一看到容珩就伸着手要容珩抱,他还记着刚才迟熙言凶他的仇,这会儿一副完全不想原谅迟熙言的样子。
容珩接过明仲,也让迟熙言腾出空来好坐下。
而明仲到了容珩的腿上也没闲下,举着手里刚得来的花就献宝似地往容珩面前送,嘴里还说道:“阿噗,嘎!”
“这是送给阿父的?”容珩一手揽着明仲,一手接过明仲递给他的□□得不剩几片花瓣的花,看着这一支短短的光秃秃的、甚至没了花萼的花托,笑着问道。
“呀!”明仲也对着他笑。
容珩看了看身旁垂着眼睑沉默不语的迟熙言,才又转回视线来,对依旧懵然无知的明仲道谢道:“阿仲真能干,谢谢阿仲了。”
晚宴温馨地进行着,精致的菜肴一道一道地陆续上桌,直至上过甜品之后,气氛就变得更加松快而活泼了起来,灯光开始渐渐暧昧,音乐也变了节奏,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各自起身,说笑着簇聚大厅另一边的舞池边来。舞会就要开始了。
乔松正在和一群朋友一边往舞池走一边说着话,就感到胳膊被人拍了拍,回头一瞧,见是阿苏。
阿苏对着这边的朋友们道了声抱歉,就把没聊完的乔松给拉走了。他边领着乔松往门口走去,边凑到乔松耳边轻声说道:“太子他们要回去了,过来送一下。”
“回去了?”乔松一愣,不自觉地顿下步子,忙问道,“太子内君呢?他们不参加舞会?”
“不参加啊,都回去。”阿苏不知道乔松干嘛这么问,婚礼晚上的舞会本来就不是所有宾客都参加的,留下的大都是时间和精力都比较充沛的年轻人,至于那些不太方便的客人,则多会选择这个时机离席,因而太子一家这时离场也是很自然的事。不过既然乔松问了,他虽有疑惑,却也依旧回答了,“带着孩子呢,怎么可能参加舞会。”
乔松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就转头去找明子熠,见身后没跟着这人,连忙又回身问阿苏:“小明人呢?”
“不是你说手机没电了,小明去帮你拿移动电源了吗?”阿苏觉得乔松今晚有点反常,怎么突然变得磨磨叽叽的。但这毕竟不是细究的时候,提前离场的客人为了不给主人和其他宾客带来麻烦都不会在在门口久留,要是没等他们到门口相送太子一家就已经先走了,那就是他们的失礼了。阿苏拽了一下站着不动的乔松的袖子,一边拉着他往前走,一边又催促道,“你快点,太子他们都要走了。什么时候了都,你找小明干嘛呀!”
乔松一边跟在阿苏身后快步走着,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让小明去拿什么移动电源啊!
他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总做蠢事,今天是,那天问小明是不是还介意时也是。
他刚才去换晚礼服时,换好衣服出了门,就看见明子熠垂着头站在走廊上,人虽是站着的,可那周身的颓然,让人看得都觉得这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了似的。
他看得出明子熠哭过,或许都快哭成狗了,毕竟除了那红彤彤的眼睛鼻子在彰显着一切以外,明子熠甚至都把本不该动的口袋巾给拽出来用了。那条香槟色的丝质帕子攥在手里揉做一团,可还是看得到它洇出的深色水迹,仿佛都能再挤出水来。
而明子熠看到他出来,只笑笑,摊开另一只手,说该请人来再重新扎一束襟花了。
他看到明子熠手里那独独缺了朵香槟玫瑰的揉得烂碎的一团草,突然就明白他之前问的话是有多蠢了。
明子熠对那人哪里会介意,或许只要能多看上一眼,明子熠都会很开心了。
而现在,明子熠却又要错过了。
当迟熙言站在门口与阿苏和乔松告别,却没有在乔松的身后看见那一个不敢见不该见的人时,他才骤然悔恨起方才仓皇的逃离。
他都没有同那人好好地告个别。
他们上一次的会面,就是在他的昏迷中兵荒马乱的有始无终了。这一次他们都清醒着,可他却又仓皇地逃开了。而下一次……他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他们的命,可能命中注定他们这辈子就都只能是有始无终的。
迟熙言站在门口怔愣地出着神。直到身旁的容珩一手抱着明仲一手揽着他的腰,揽着他腰的手微微一收,不动声色地提醒着他他们该走了。
迟熙言这才回过神来。
是了,双方已经互致了谢意,他们也对这对新人表示了祝福,不该再耽误着主人家的时间。
“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他礼貌地微笑着,又祝福了一次,再最后看了一眼乔松身后空荡荡的位置,终于转身,与容珩并肩离去了。
而乔松和阿苏刚回到大厅,就看见拿着移动电源的明子熠站在那里张望着。
“跑哪儿去了?找你半天了。”一看见乔松,明子熠就快步走了过来,把电源递过去,又顺嘴问道。
“刚刚出去送客人了。”乔松的眼神中不禁带着些愧疚。而阿苏还站在旁边,他也不敢明说,只得状似无意地说道,“太子他们一家刚回去了。”
“回去了?”他还没同迟熙言说再见呢……
“嗯,回去了。”乔松看着这人像没反应过来似的木木呆呆的,很怕他是受了刺激。
不过明子熠却没有如乔松想象中的脆弱,抑或是刺激受得多了,练就得阈值都无限升高了。总之,他笑了笑,便又不再耿耿于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