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记事(ABO)(52)
“他那时是与旁人在交往?”章谨沉着脸问道,“而你在提出完婚之前就知道?”
“是。”容珩依旧垂着头答道。
“你知道他与别人在交往,却与他一起瞒着所有人。不仅瞒着所有人,还转过头来连他也骗。”章谨冷笑一声道,“太子,你当真是好算计啊。”
当日,迟熙言在得知婚讯后慌乱中给他打来的那个电话,就已经让他不得不对多心了。虽然后来容珩给了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但他和迟敬秋也不是就全然能够放下心来的。
可不放心又能如何呢?彼时婚讯已然公布,大家没有后退的余地,那婚就是咬着牙也是得先结了的。而容珩给的那个解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们只能自我安慰地相信着,并把迟熙言在之前欲言又止中透露出的自己的不知情,当作是一时闹别扭而已。
后来看着他们两个婚后相处得依旧如常,他与迟敬秋才堪堪放下心来,觉得之前或许真的是多虑了。但现在,截然相反的真相却又明晃晃地摆在了他的面前,让他认清,当时标记了迟熙言的确实是另有旁人,而迟熙言的不知情从来都不是闹别扭,而是真的不知情。
他自己也明白,迟熙言在身负婚约的情况下还与旁人交往,这确实是迟熙言失节。但容珩这样算计着逼着迟熙言结了婚,也不是全然无错的。他作为迟熙言的爸爸,就算再不偏不倚,也肯定是会多为自己儿子考虑一些的,即便这事没法追究,而迟熙言本身也理亏,但他也还是得把容珩的过错拎出来敲打敲打,让容珩清楚,迟熙言的本家是会为迟熙言撑腰的,也要让容珩以后的行事多少得有些顾及。
“容珩也是心切之下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岳父见谅。”容珩说道,“但容珩对阿言的爱意,是绝无半分虚假的。”
“你的爱意就是不顾他意愿地算计他?”章谨冷声质问道,“你既知道他有失格行为,为什么不与我们说,不与陛下说?他既有错,那么或是受罚或是取消婚约,自有长辈们来决断,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你这样的欺上瞒下自作主张。”
“阿言他年纪尚轻,难免会受人蛊惑,走入歧途。但那都不是大错,我作为他之前的未婚夫、现在的丈夫,不忍看他受长辈们责罚,同时也有责任将他带回正道上来。”容珩平静地答道,“或许方法有些激进了,但容珩也是为了阿言好。”
这话却是让章谨真的生了几分怒气了,分明是容珩先隐瞒后欺骗地逼得迟熙言结婚,却被这一说,反倒好似容珩全无过错,纯粹是不计前嫌拯救失足少年似的。
他愤懑地撇过头去,不想看着容珩。视线无可避免地落到旁边的书柜上,那整整占了两面墙的酸枝木书柜,从地板直顶到天花板,塞着满满当当的书,他一眼拂过,估摸着有几乎三分之一的书都是迟熙言从宫中文渊阁里拿回来的,这一眼更是看得他心烦意乱。
迟敬秋与他为迟熙言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便是想着两家渊源深厚门当户对,除却长辈们世代交好亲上加亲的愿望以外,也是觉得在共同的成长环境里长起来的两个孩子,日后相处起来定也是各个方面都很投契的。况且这样知根知底的世交,也定然不会委屈苛待了迟熙言。等到后来看到两个孩子越发亲厚,他们就更是觉得这门婚事定得没错了。
可到了今天,他却有些怀疑了,他们的美好愿景是否只是一厢情愿。
“之前的事情,我也会去和熙言聊的。我暂时不同你计较,但我希望以后绝不要再出现这种事了,不然我也只能拿这些事去烦扰陛下了。”章谨按捺下心中的怒意,却按不下复而升起的怅然。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这些前尘往事一时也掰扯不清。更何况,就算要翻旧账,他也得先问问迟熙言的想法。若是迟熙言已然放下了,他再多做追究,那反倒成了揭迟熙言的伤疤了。
旧事他会与迟熙言再聊,但当前的事,却依旧得与容珩说,他转头对容珩问道:“不过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这个关头,既然出了院,那你们就该回宫去的。此时不回宫,反而回本家来住,这让宫中怎么想?还是说你们又想搞什么?”
“阿言说他想回家,想爸爸了。”容珩答道,“您也看到了,阿言现在的状态不好,这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我哪敢再让他受刺激,只得顺着他来。”
容珩的这话直让章谨的心头揪得生疼。可他却还是要强压下心疼,理智地提醒道:“熙言也不是不识大体的孩子,跟他说这不合规矩,他总会体谅的。”
容珩闻言倒是沉默了片刻。他依旧恭敬地垂着头,教章谨也看不清他的神色表情。片刻的缄默之后,容珩才终于决定了似地开口说道:“您有所不知,这次的流产,对阿言的打击很大,昨天他在悲痛之下,竟都跟我提了离婚。我不敢再勉强他,而且也是想着,回本家来修养一阵子,可能对阿言的身体和精神状态的恢复都更有利。”
“他跟你提离婚?”章谨也是心中一凛。按说流产也不是容珩的过错,迟熙言并不至于为了这事就和容珩提离婚,莫不是又有什么容珩瞒着没说的问题。
“毕竟这孩子太过来去匆匆了。我能理解阿言的心情,也和他一样的悲痛。”容珩并不多做解释,只这样含混地说道,说话的声音中还透露出掩饰不住的黯然。但他仍是很坚决地又说道,“我会给他一些平复心情的时间,也会竭尽我所能地呵护他爱重他的。但只有一点,容珩,誓死不与阿言离婚。”
听到容珩这番话,章谨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章谨能看得出来,容珩对迟熙言也算是用情至深了,但他现在竟不敢确定,这份深情,于迟熙言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可无论是福是祸,迟熙言其实都已经没有选择权了。
皇室成员不受户籍法律的管辖,其婚姻自然也不适用普通的婚姻法。皇室的婚姻经内务司管理,并且无论结婚或是离婚,都必须经过皇室会议以及皇帝的批准的。
他还不知道迟熙言为什么会和容珩提离婚,按说迟熙言也不是个真不知轻重任性妄为的人,不会仅仅因为自己的悲伤就轻率地提出离婚。如果迟熙言提离婚只是悲痛之下的一时冲动,那么容珩对他的爱重自然是他的福气。可如果他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一心想与容珩离婚,那么容珩的执着也必然成为对他的束缚,让他落入想离婚都离不得的困境。
容珩若是当真誓死不愿离婚,那么就算把当初的事情都捅破了闹到皇帝那里去,也只会陷入一个让彼此都很难堪的僵局。到那个时候,即使皇帝想让他们离婚,可只要容珩坚决不离,为了保全皇室的颜面,莫说皇帝本人了,就是连迟敬秋,怕也只能劝着迟熙言委曲求全。
章谨如今是真的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这些长辈们做错了,他心中惘然站在那里,一时无话。
“请您也劝劝阿言,”容珩在表过态之后,在章谨长久的沉默中,又再说道,“不管是为了皇室的形象,还是为了阿言自己的声誉,都不该再这么任性了。”
第56章 第 56 章
在与容珩聊过之后,验证了自己推测的章谨,非但没有丝毫的轻松感,反而心情愈加地沉重了起来。
他现在既惶惑又茫然,迟熙言是他的儿子,他当然是希望他的儿子能够得到幸福的,可事到如今,他也不确定,到底该这么做迟熙言才会幸福。更或者,迟熙言到底还有没有可能再拥有自己想要的幸福。
章谨觉得自己是该和迟熙言好好聊聊。他让容珩先行离开,又独自回了迟熙言的房间去。
他悄声地往床边走去,想等着迟熙言睡醒,可他刚走到床边就发现,迟熙言不知何时已然醒了,正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出声?”章谨坐到迟熙言的床边,柔声地问道。
迟熙言转头看了看章谨,思索起章谨的问题来。他想了半天,也不太确定,似乎是他们一出去他就醒了,也有可能是根本就没睡着。他也不太清楚,甚至都不知道现在距离他睡时过去多久了。
章谨见他半晌不说话,以为他还是乏得不想说话。上午时章谨就发现了,迟熙言这次怕是真的身心俱伤了,他不是内向木讷的性子,可现在却总是发着呆,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
章谨心中直叹气,却怕惹得迟熙言又难过,丝毫不敢在迟熙言面前表露出半分。
但有的问题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章谨也怕回避得越久,就越容易在迟熙言心里落下心结,只得如闲聊一般状似轻松地试探着说道:“我刚才和太子聊了一会儿。他跟我说你拿他撒气,都跟他提离婚了,给他委屈得不行。”章谨观察着迟熙言的神色,又问,“离婚这种话还是要慎重的,就算知道是一时气话,也免不了像刀子似地给两个人之间割出点伤来。这话轻易不要说,除非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不得不离。”
迟熙言听到章谨说到了离婚,像才回过神来似地,深深地望着章谨,一双眸子里满是让人心疼的情绪。可他又很快地敛下眼睑,对着章谨说道:“我是真的想跟他离婚。”
“为什么啊?”章谨问道,却似乎没有丝毫的惊讶。
而迟熙言却被这轻飘飘的一句为什么给问住了。
为什么?
是因为他无法面对容珩吗?可他又为什么无法面对了呢?
他自己或许是明白的,可他也悲哀地发现,他竟一个字的理由都没法说出。他的那些理由,本就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而他活该至此。
迟熙言沉默的时候章谨亦是在沉默。相对无言许久之后,章谨才小心翼翼地探问了一句:“是因为那个人吗?”
而这一句又是有如惊雷一般炸在迟熙言耳边,炸得他脑子瞬间空白。他不知道章谨是在试探他,还是真的知道了明子熠,他慌了神似地撑起身体来直直地望向章谨,却在坐起身来的动作间恍然了悟是哪里露了破绽。
是他身上的气息。
在经过了两个月的治疗后,他的气息已经从那日的冲突浑浊渐渐又恢复了纯澈,而随着昨日孩子的流掉,也更是带走了他气息中最后一丝的烈火烧灼的痕迹。他现在又是一身的清冽甘醇的、宛若精心调配而成的最名贵的木质调香品的气息了,哪还残留有半分烈火焚噬后的惨烈景象,又哪来的什么信息素融合异变。
迟熙言僵坐在床上,嘴角却不自觉地弯曲上一抹难辨其意的浅淡弧度。他忽然发现,在短暂的恐慌之后,自己心中竟顿生出难以言喻的释然。终于还是被家人知道了,他在之前的两三年里有无数次想要告诉家人的事情,终于还是在物是人非之后、太过迟来地让家人知道了。
“孩子不是太子的。”迟熙言忽然说道,却不知自己是再无所畏惧,还是已然破罐破摔。
“什么?!”这一次惊到无话的成了章谨。
他方才的那一问,单纯只是一个试探,探问一下迟熙言想要离婚是否与曾经的那段旧情有关,也顺便再引出之前太子的欺瞒一事而已。他万没有想过,这一个问题竟会引出这么不得了的答案来。
他饶是做过最坏的心理准备,在听到迟熙言的这话时,还是发现自己想象得太过乐观了。他被惊得心头狠狠一跳,实在不能相信自己这向来知礼懂事的儿子会做出这等悖德之事,他甚至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可迟熙言却怕章谨没听清似地,又将这话明白地说了一遍:“流掉的那个孩子,不是太子的。”
迟熙言觉得有些可笑,他都没想过,以为将永远深埋心底的事,竟这样轻易地就对章谨说了出来。
“是那个人的?”章谨不可置信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