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抱着妘册都不敢大喘气,花折云也很不好意思:“府上只有她一根独苗,自幼娇宠惯了,委实不大讲理。今日吵着你了,抱歉,抱歉。”
伏传含笑道:“女孩儿娇惯些也无妨。大兄见了她一定会很欢喜。”
花折云让保姆把妘册抱回去安置,落后一步,轻声问道:“隽儿,你对我说实话,你大兄……丛儿他,真的会喜欢册儿么?毕竟……也不是同姓的妹子……”
“不说大兄与册儿是同胞至亲,皆娩自阿母一身。阿母只看册儿的模样性情,这世上哪会有长着眼睛的人不喜欢?”伏传觉得妘册长得特别可爱,非常标致,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女孩。
——和大师兄的皮囊长得像,就是最最好看!
妘册本来也长得粉团儿似的玉雪可爱,花折云还有生母迷之钟爱加成,顿时被说服。
对,我女儿这么可爱,谁能不稀罕?!
送走了花折云母女之后,伏传准备洗漱休息。前来服侍的不是王府奴婢,而是陈家安放在黎王府的奸细,连带着伏传今晚吃的喝的用的,全都由栾处琬带人经手,只怕出任何差池。
伏传在浴盆里才泡了一会儿,听见栾处琬端着澡豆丝瓜瓤进来,说要服侍他搓澡。
“嗯。”伏传趴在澡盆边沿,方便栾处琬搓背。
栾处琬显然不怎么胜任服侍人的工作,一会儿轻了一会儿重了,被伏传指点了几句,方才渐渐上手。伏传正享受的时候,听见栾处琬小心翼翼地说:“小郎君,滕凤首在门外跪了快两个时辰了,这个……是不是……见一见他?”
伏传抬起眼皮,看了窗外一眼。
从他进门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一个半时辰,栾处琬就说滕晋在门外跪了快两个时辰。
滕晋是王都间事主管,身份其实与阎荭平级,都是“凤首”。现在看来,滕晋在王都奸细这边是很得人心,连栾处琬都很向着他,心甘情愿来帮他递话。
伏传又垂下眼睑,没有即刻说话。
栾处琬刷刷地替伏传搓背,又过了好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试探:“撼山营的军棍又脏又沉,看着皮肤完好,底下血肉都烂了。王都秋夜风寒,若是在道口跪上一夜,只怕……不好。”
这是栾处琬第二次主动说请。
那就不是碍于情面请托,而是真正担心滕晋,不惜冒着触怒伏传的风险硬着头皮来求。
——王都奸细之中,几乎没有人和伏传长久接触过,栾处琬更加不知道伏传的脾气性格。第一次求情,伏传没有吭声,实际上就代表了伏传的态度。栾处琬却还是冒险再求第二次,可见真心。
如滕晋这样得人心的人物,若是处置得太过绝情,只怕会伤了底下人的心。
伏传转身拿过栾处琬手里的丝瓜瓤,说:“去叫进来吧。我洗好了就见他。”
栾处琬惊喜之下,跪地连磕了几个头,这才飞奔出去。
伏传把脚翘在澡盆边沿,刷刷给自己搓了几下,也有点心累。
澡都洗不安宁!
第283章 大争(95)
伏传在憩室接待了滕晋。
滕晋看上去比较惨,受伤憔悴,唇上起了两片干壳,脸上各处苍白,唯独颊边泛起潮红。
——他原本应该好好地养伤,能趴着就别起身,能吃药昏睡就别睁眼,胳膊粗的杖子挨了三十下,多健硕魁梧的汉子也撑不住。何况,滕晋常年行间藏匿,习惯地泯然众人,身材并不魁伟。
伏传也没有要打死他的意思。他完全可以养好了伤,再来修复关系。
但,他就偏偏要赶来黎王府跪着。
明知道这人是携伤乞怜,伏传看着他憔悴的模样,还是不大忍心,便起身端起桌上的蜜水,洒了些盐粒,近前一步,弯腰递了过去。
滕晋俯首谢过,双手捧了杯盏,似是焦渴已久,一口气就喝干了。
“你不好好养伤,非要来见我,是有什么道理要教训我?”伏传突然说。
滕晋是打算来“说和”。
他既然认为杀死王氏亲族是为伏传分忧,那就有十二分的理直气壮。
道理都是他的道理,跪着说和站着说有什么区别?孰料不等他“可怜巴巴”“低声下气”地开口,伏传先封了他的嘴——别跟我说道理,你也配教训我?
滕晋也没想到隽小郎君小小年纪如此不好糊弄,计划中的措辞全被打乱,磕巴了一下,才尴尬狼狈地往回找补:“仆是来向小郎君赔罪,是、仆自作主张擅动杀机,坏了小郎君吩咐。仆知罪!”
伏传轻哼了一声,榻上坐稳,说:“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滕晋伏地不敢抬头,低声下气地答应:“是,是。谨遵小郎君教训。”
“没事先回去躺着吧。伤该养的养一养,别坐下病了。”伏传敲打了两句,见滕晋也不敢造次纠缠,想着还是怀柔安抚一二,“你想什么我都知道。王氏亲族都是添头,你真正要杀的是王太后与新城翁主。大兄处事宽仁,素来优容降臣,‘我’若先一步替他除去妘氏旧主,就是替他分忧了。”
滕晋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王琥已经把妘氏近枝杀了个七七八八,唯独女儿王太后和外孙女新城翁主得以幸免。
王太后与新城翁主都是距离皇权最近的妘氏血裔,若王太后随口指认说这人是妘使血脉出逃,那人是妘使遗腹子,就是动乱的根苗。新城翁主长大之后生育子女,同样是帝血龙裔。
——这两人活着的杀伤力,比身份暧昧的妘缵,血脉较远的黎王,都要强大无数。
这事与谢青鹤是否宽仁毫无关系。众人皆知少君宽和,那谁又不知道家主杀人不眨眼呢?滕晋能说服夏荔跟他一起去“斩草除根”,就是因为他要抢这份“代劳”的首功。
此等脏烂的活儿,难道还要主上吩咐才去做吗?不会主动替主人背锅的奴才,不是好奴才。
可惜,他遇见的是伏传。
“你这点儿心思要收起来。不说大兄不吃这一套,我也不领情。”
“王氏在妘使暴毙之后,于禁宫中奢行无度、肆意残杀奴婢,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是否牵扯到前朝遗民民心稳定,杀她会否使天下议论——她也必死无疑。大兄再是宽仁优容,赦不及此毒妇。”
简而言之,王氏残杀奴婢太多,今天伏传不处置她,他日谢青鹤也要来杀了她。
以罪行显戮于市,理直气壮,根本不需要任何人背锅。
“新城翁主何辜?”伏传问。
新城翁主是已故小天子的妹妹,妘使和王氏的小女儿,今年只有七岁。
这个小姑娘落地就是郡主,妘使登基之后,她被封为公主,没多久又晋为长公主。小天子被王琥溺死之后,她也受了惊吓,从此变得痴痴呆呆,侥幸保住一条性命,封号也从长公主降为翁主。
说起来她是血统尊贵,享尽荣华,可她还未懂事就已痴傻,真正享受了多少尊贵?
“不管你今夜来见我是想跟我‘说道理’,还是担心我厌弃你,日后会寻机敲打、剪除你,我该说的话都开诚布公地告诉你了。此前你我没机会详谈,我若以今日之事苛责不放,是我不教而诛。你是阿父旧臣,在王都潜伏多年屡建奇功,也盼此后能与我同心竭力,不负阿父嘱托。”伏传说。
滕晋才真正明白自己是马屁拍马腿上了。
隽小郎君不是没成算,不是没顾及到,他全都知道。只是想法光明正大,不稀罕蝇营狗苟。
而且,伏传这番话说得软硬兼施,还给滕晋吃了一颗定心丸。
重点就在“不教而诛”四个字上。
从前滕晋是在陈起手底下干活,他所有的行事做派都要迎合陈起的想法。陈起是个好面子的人,很多丑事坏事他再想做也不会明里吩咐,全靠底下人跟他的默契。滕晋才会养成这样的小意脾性。
现在陈起不管事了,滕晋换了顶头上司,他得跟着换工作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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