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朝点头道:“有熟手工匠,弄个作坊也就三五天的事。相州那边也有人。”
“你跟沈长史私下勾兑,真立了衙门也得有自己人,不好总往私下拆借。紧着农部那边去吧。生意可以放一放,叫匠人再带一带新人。”谢青鹤又点名杨奚,“杨世兄,你来。”
杨奚是被谢青鹤捡回来的小可怜,因家中不重视,其父兄蔑称其字紫奴。寻常人交往时不直呼其名,尊称表字,是一种礼数。杨奚则是表字比正名更显奚落。谢青鹤一般都不称呼他的字。
杨奚一直在角落里窝着,准备抄录沈俣等人吟咏的诗句,哪晓得这群人诗作没有,打了半天。
冷不丁被谢青鹤点名,还很意外地尊称了一句“世兄”,杨奚连忙起身近前:“小郎君。”
“你在我这里抄了两年书了。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可愿跟着沈先生,去田间地头走一走看一看?”谢青鹤问。
“愿意!仆愿随沈先生亲近田亩,代小郎君劝课农桑。”杨奚也不是傻子,小郎君明显是要栽培心腹,他就是那个幸运的心腹!
谢青鹤就冲沈俣笑道:“得了,能写会抄脑子好,人也长得周正,给你淘来一个。”
沈俣起身与杨奚互相叙礼,也不介意谢青鹤塞人。
真正干活儿的人都知道,能干活的人越多越好。而且,谢青鹤的作派,又是叫常朝匀打造农具的匠人,又说叫白芝凤抽调文士,现在干脆把杨奚都给了出来,这是很认真地在给他搭班子。
——不是嘴上敷衍,说着玩闹。是真的把“司农卿”这个位置封给他了。
沈俣现在还主管着青州民务,给军户弄“慈幼院”的计划才初具雏形,谢青鹤拿着一本农书出来,沈俣就被调离了旧职,开始组建班子负责整个天下的农事了,速度快得有点不着调。
不等沈俣提及后事,谢青鹤也想到这一点了,安慰他:“不急,手里的事先做着,农部的事筹备着,等白先生他们到了,与阿父一起商量个妥善的方案,碍不着咱们种地的大事。”
天下大事,唯耕与战。
其他都得靠边站。
“青州府附近有空出来的屋舍么?找个地方支张桌子,杨奚先去守着衙门。九阳这边先把人和物资拨过去,试着把农具打出来。待白先生来了,商议出结果,英姿就不必两边跑了。”谢青鹤安排得马不停蹄,青州民务和治农之事都没打算放松,而且,他的吩咐非常自然,没有半点迟疑。
除了伏传之外,所有人都很诧异于谢青鹤的自专。
让沈俣主管天下农事,明显是个临时决定,小郎君最开始的打算是让沈俣在青州推广新农法。
也就是说,这件事他没有跟陈起商量过。家主会不会同意?就算家主同意了,心里难道不会对小郎君的独断专行生起猜忌?——任命安排天下农事,是独属于“皇帝”的权力。“太子”岂敢逾越?
现在大家关起门来说得火热,家主一句“不准”,所有筹备都得打水漂。
没有人敢提醒。沈俣说附近好像还能征几间屋舍,常朝点头表示马上就去拨人,杨奚则乖乖地收拾行李,准备去新衙门办公。反正白芝凤这两天就要到青州了,成与不成,也就在三两日之间。
这日议事结束之后,田文落后一步,待众人都走了,他才问谢青鹤:“相州虽好,地实偏僻,绝非立极之地。郎主军帐先驻菩阳,再驻恕州,想来早有迁延之心。”
谢青鹤微微一笑。
相州位置太偏僻了,陈家不可能在相州定鼎称尊。
但,相州的百姓怎么办呢?辛辛苦苦供养三军,终于打得天下,却让别地安享荣华,公平吗?
历史上的陈起就曾下令驱赶王都百姓,给迁居到王都的相州百姓腾地方。留守在相州的百姓也享有永世不征徭役、课税减半的特权。从这一点来说,陈起对“自己人”是非常慷慨的。
现在“陈起”已经不在了,不管是上官时宜还是谢青鹤,都不可能干出驱赶王都百姓的事来。
——把农神沈俣放在相州治农数年,就是对相州百姓最好的报答。
田文又问:“郎主既然将青州封予小郎君,小郎君何不自请青州令?”
谢青鹤很意外他会这么提议。
“天无二日。”田文说。
秦廷已经不再是陈家称帝的阻碍,攻下王都是计划之内的步骤,很快就要进入分猪肉环节。
谢青鹤毕竟年纪小,没有怎么参与打天下的过程,在诸多悍将骄兵之中,他没什么影响力,偏偏又是陈起唯一的儿子。到时候各方面撕扯利益,说不得就要到处走门路,他要是不小心牵扯了进去,得不偿失。
而且,陈起才四十出头,年富力强,坐拥四海,骄傲与跋扈必然蹿升到巅峰。
谢青鹤若使用少君的身份跟在他身边,随着谢青鹤一天天长大,陈起又没有彻底老朽,父子之间必然会发生撕扯。唯唯诺诺会被朝野看低,认为没有作为。稍微冒头又容易得罪君父。
不如躲得远一点,不要一个锅里刨食,免得筷子跟勺子打架。
反正陈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且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儿子。一切终归都是小郎君的。
如果此时在正殿的不是上官时宜,而是陈起,谢青鹤会很认真地考虑田文的建议。幸运的是,这事没有如果。谢青鹤伸手拍了拍田文的肩膀,温和地笑说:“父慈子孝,上下不疑。”
田文看着他充满自信的双眼,不知道一向聪明的小郎君怎么就开始犯蠢了。
谢青鹤只好违心地向他保证:“我会小心。”
田文摇头叹气地走了。
各人都已离去,屋内只剩一片狼藉。
伏传歪着头哈哈笑道:“多少人等着看父子相残,全都要惊呆了。”师父对大师兄的宠爱信任,古往今来多少亲父子都不能够。大师兄说雪是甜的,师父都会抓一片来尝尝。
谢青鹤起身整理衣袍,回头看他:“我去阿父那边说事,你去不去?”
伏传这才一骨碌爬了起来:“要去!”
第270章 大争(82)
谢青鹤去正殿向上官时宜禀告了任命沈俣之事,借着沈俣欲回相州治农的想法,顺便商讨了新朝定都一应事宜。上官时宜的态度很明确,我都没意见,一切你说了算,照从前的规矩来。
伏传毕竟年纪小,没经历过大师兄代掌门的时候,听得一头雾水。
从前是什么规矩?
谢青鹤被上官时宜捉壮丁处理文牍事,谢青鹤就捉了小师弟代笔,师徒俩闲坐喝茶聊天。
好在这些日子事情不多,处理得也很及时,伏传很快就做好票拟,呈谢青鹤翻看。
既然是大师兄差遣办事,伏传做得非常细心,严格按照后世内阁处理政事、交皇帝审决的规矩做事,票拟条陈细心整洁,前因后果、利害分析都简略切要地写了上去,文牍工作非常漂亮。
谢青鹤非常得意自豪,忍不住专门拿给上官时宜翻看,说:“阿父裁决,儿从旁手记。”
上官时宜懒得干活,倒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大徒弟得意献宝,他接过来瞥了一眼,只见小徒弟一笔字写得工整清隽,文法简洁,词章有度,也不免夸了一句:“转头去学你大师兄的字了。”
伏传就像一个被全体先生夸奖表扬的小学生,乐呵呵地坐在书案边嘿嘿。
上官时宜借着午后的天光翻看竹简,对照伏传所写票拟条陈,从中挑选他自己觉得合适的方案,用笔画个圈,交给谢青鹤。谢青鹤便照着此方案措辞,用陈起的笔迹作出批示。
伏传则在一边帮着整理竹简,偶尔给师父和大师兄研墨,收拾砚台。
这就注定了上官时宜会被谢青鹤早一步完工,他把最后一册竹简和圈好的条陈交给谢青鹤,朝伏传招了招手,伏传乖乖地挨了过去,上官时宜便摸摸他的脑袋,说:“大兄处事辛苦,你能悉心帮扶襄助,为他解忧,为父深为欣慰。以后也要互相扶持,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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