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十几米远的地方,一条皮毛油亮的大黑狗,正堵在路中央,龇着牙冲他低吼。
卢茸喜欢小狗,却也怕凶狠的大狗,每次和王图出门,遇到小狗就去抱,遇到大狗就要王图抱,娇气得不行。
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可以让他倚靠的人,便带着哭腔颤声道:“对不起,大狗狗,我想从这里过去,可以吗?”
大黑狗很不好商量的模样,还往前走了两步。
“那就算了。”卢茸白着脸转身,飞快地往回走。
又走回村子口才敢回头看,发现大黑狗没有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两条腿直发颤。
他站在村口踟蹰了阵,觉得更冷了,清鼻涕也跟流不完似的。
平常很爱干净的小孩儿只得用两只衣袖轮流擦,衣袖是不吸水的面料,鼻涕就糊得满脸都是,风一吹就结成硬的壳。
雪越来越大,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出来,眼看天色变暗,卢茸不知道那条黑狗还堵在那儿没有,不敢过去,就钻进了路旁的那个空牛棚。
牛棚是用木头做的,三面挡风,正前方只横着两根粗木头。
卢茸从木头间的缝隙钻进去,缩在角落的一堆干草上。
他想,等到天彻底暗下去,那只大黑狗也会回家的吧,而且那时候他变成小鹿也不会有人发现,就可以很快地下山了。
肚子饿也不要紧,他变成小鹿后就喜欢吃草,来时他就看见了,虽然没有草,有些树上还是有叶子的。
不过那叶子一看就又老又苦,很不好吃。
第4章
牛圈里有股味儿,很难闻,卢茸将自己蜷在干草堆上,鼻腔里就全是草木的味道,好受了很多。
他看着外面飘飞的雪花,开始胡思乱想。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被接回家了吧,也不知道王图有没有给自己请假。如果不请假的话,老师会生气的。
他没想自己还能不能回幼儿园,单想到老师生气,心里就很焦虑。
远处传来说话声还有笑声,卢茸竖起耳朵去听,将自己又往干草堆里缩了缩。
开始那群孩子牵着牛又回来了,每人手里提着一大块冰,上面有个洞,用草绳系着边走边吃。
他们停在牛棚前,等着牵牛的大孩子将牛送进去。那大孩子刚推开围栏,就站着不动了。
其他孩子也停下了叽叽喳喳,傻愣愣地看着前方。
卢茸有些紧张,他本仰靠在干草堆上,慌乱中想撑手坐起身,结果柔软的干草不好着力,人就栽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
他赶紧爬起来,站直和那群孩子对视着,双手揪紧了自己的裤腿。
安静中,那名八九岁的大孩子最先回过神,问卢茸:“你怎么在牛棚里?背着你的那人呢?”
他说的是方言,卢茸听不太懂,只听清楚牛棚两字,便怯怯地小声道:“我一会儿就走。”
“我们刚才在溪边不是看到那人了吗?他一个人走的。”旁边有其他孩子对大孩子说。
“是啊是啊,我也看见的,他一个人往公路那边走,估计要下山。”
“这娃娃他怎么不带上?就丢在牛棚里?”
这群孩子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都挤上前,趴在木栏上看卢茸,牛都被推到了一边。
卢茸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悄悄往后退了步,□□草堆一绊,又往后跌坐下去。
毛线帽滑到脸上,他赶紧往上推,重新戴好。帽顶系着的两颗绒球松了,吊在脸上挡住眼睛,他又拨开绒球调整位置。
那群孩子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事,都大声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卢茸被这样围观,又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心慌的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但牛棚里只有这堆干草,他便只能僵直地坐着,眼眶开始泛红。
那牵牛的大孩子对他们吼了一声,像是在让他们不要吵,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又掉转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了一遍。
“你怎么坐在牛棚里?刚才背着你的那人把你放这儿的吗?他去哪儿了?”
这次卢茸听明白了。
他很不想回答,但被这些人堵着,心里有些怕,便小声回道:“他走了,我自己进来的。”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还是那大孩子吩咐了几句,其中两个孩子飞快跑走,不一会儿就带了个大人过来。
卢茸还坐在干草堆上,低头看自己的脚,双手搁在膝盖上。他听到有大人的声音在询问,可用不着他回答,那群孩子都在抢着答。
有人走了进来,一双黑蓝色的棉鞋停在他面前。
“娃娃,你坐在这儿很冷,咱们回屋烤火。”那人伸手来牵他,“你看这手套湿了,摘掉吧。”
卢茸的手套被取掉,手被握住,他感觉到了干燥粗糙的温暖,但还是将手拼命往后缩,再蜷进衣袖里。
“你这小手都成了冰坨坨了,咱们回屋烤火吧。”他没有抬头,只听得到那人的声音很柔和,像是幼儿园保安亭的老爷爷。
“他听不懂,要说普通话。”那群孩子又在大叫,“财爷,你要说普通话。”
“财爷不会说普通话,哈哈哈哈哈。”
……
蹲在卢茸面前的财爷转头,笑着说:“财爷是村长,怎么不会说普通话?我上次去乡上开会,来了几个大城市的人,我就说的普通话。”
“不信不信。”孩子们又跳又闹地取笑,“你说句我们听听,拼音会不?再背几个拼音字母?”
“财爷,aoe是啥你晓得不?”
正说着,牛栏外又来了几名闻风赶来的大人,站在外面和财爷交流。
“作孽哦,楞个冷,就把娃娃扔在牛圈里,要是莫人发现,那今晚出不出事都难说。”
“这娃娃是哪儿来的?”
“那是高成刚带来的,是准备卖给王翠花的。”
“哪个高成刚?”
“曾家村高家屋头的亲戚,早年说是搬去贵州,现在就在搞这些卖娃娃的活路。”
“还在搞啊?不是说遭抓了吗?”
“没抓到,跑了的,他弟弟被抓进去了。”
“那现在咋个办?王翠花肯定不要了,高成刚又跑了。”
……
卢茸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只低头看鞋,两只脚轻轻搓,想弄掉靴沿的泥巴。
那只刚才想牵他的手又伸了来,握住他一只脚,另只手拿着干草,揩掉上面的泥块。
“娃娃,你和财爷先回去,有啥事明天再说,天都要黑了。”木栏外的大人对卢茸说。
小孩们又叽叽喳喳:“说普通话,他听不懂。”
大人改成蹩脚的普通话:“娃娃,你和财爷先回去,天要黑了。”
小孩们开始学舌,嘎嘎地笑。
卢茸听他们时不时一阵笑,便没有开始那么紧张,偷偷抬起头,去看面前给自己擦鞋的人。
财爷边擦鞋边说:“娃娃,回去烤火,明天财爷送你下山。”
“娃娃,回去烤火,明天财爷送你下山。”小孩们又跟着学。
暗淡光线里,财爷的每条皱纹都透出慈祥和柔和,卢茸看了看他,又转头看那黑的天和冷的雪。
一阵迟疑后,在众人以为还要劝说一阵时,便见那小孩探出身,两条小手臂很轻地搭上财爷的脖子。
财爷似是一愣,立即就反应过来,眉开眼笑地将卢茸抱在怀里站起了身。
“走走走,都回家了,免得把你们鼻子冻掉几个,捡起来后都不知道谁是谁的。”
小孩们围在财爷身边跟着往他家走,边伸手偷偷去摸卢茸的脚。
只要卢茸从财爷脖子边抬头看他们,他们就兴奋地笑。
卢茸被抱进一家院子,财爷将那些小孩都赶回家,关上了院门。
进了屋,他被放在一个火塘旁的长凳上,财爷说:“乖娃坐着,我去给你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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