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被包裹在柔软的斗篷里,呼吸平稳,像是陷入了沉眠。
善君也不在意得不到回答,脸上病态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四天前鸣雪借魔婴收拢魔气屠杀了不少魔兽,剩下的魔兽不敢靠近他,逃出了魔域,而心念一动没有跟随荼婴撤退的善君从遮蔽气息的魔兽尸骨中爬出来,就见到那个强大如神明一样的男人倒了下去——
魔气散尽,修为倒退,面貌昳丽矜贵的男人倒在血肉组成的大地上,玄色长袍里裹着一个七八岁的容貌精致的孩子。
善君将这个孩子抱起,爱怜地为他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将他抱在怀里,对没有死透的一些蠢蠢欲动的魔兽们咧开了一个病态而癫狂的笑容。
——看看老天赐给了他一个怎样的惊喜。
四天后,拂花宗边上的一座小城池外出现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父亲。
这孩子似乎一直在睡觉,从未醒来过,他的父亲就一直抱着他,疼爱至极的样子,从不肯让他离手半刻钟,客栈的老板都记住了这对父子的模样,不由得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这个年轻父亲。
善君心情很好,破天荒地没有去计较这个眼神,若放在往常,敢这样看他的人早就被他抽出元婴扔到蛇窟里玩耍了。
他抱着自己的尊上,笑容里是掩饰不住的神经质的狂喜,嘴唇贴着孩子的耳朵喃喃:“我们下一站去哪里呢?啊……不急,反正我们有很长的时间……”
第55章 双生(完)
明颐轻轻落在白玉京的广场上, 水绿色的裙摆像一朵花儿盛开在干净无垢的地面上,前方还是凌空高挑的宫殿阁楼,紫色的云霞与虹霓穿透稀薄的空气到达这里,白玉京依旧是不染尘埃高高在上的仙人居所。
她仰着头, 望着面前的太虚宫, 眼里有一些恍惚。
她离家时只有十七岁, 跋涉过万水千山,丢下那些荣华富贵, 穿着绫罗绸缎走进昆仑山的风雪里,她从十七岁挣扎到二十岁, 期间经历了无数次的自我怀疑, 遇到暴风雪、遇到狼群、遇到饥寒交迫没有食物的日子……
可是她活下来了, 不仅活下来, 还成功叩开了太素剑宗的山门。
多么辉煌的过去啊, 一介凡人凭着自己的力量推开了仙门, 还成慢慢成为了宗门里上下尊敬的长老。
但要明颐来说,对她而言, 最怀念的时光竟然是刚被师父收下的那几年。
她入得宗门时已经二十岁,开脉引气都晚了,修炼也比同辈的师兄弟们慢, 等她进入炼气期, 同辈的弟子都已经入了筑基期,再下一批炼气期弟子就是七八岁的小萝卜头了。
她和那些小萝卜头自然没有共同语言,就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琢磨功法静静修炼。
大道孤独, 她竟从一开始就明白了这个别人花很多年都不一定能明白的道理。
但有时候她也会悄悄地羡慕那些有陪伴的人,太素剑宗以入门先后排辈分,明颐破格被收在宗主门下,上头只有一对双生子师兄。
说是师兄,年纪却比她小,两人都是天资卓越千万人里挑一的天才,不过十八岁,却已经双双踏入灵婴境,凝就了元婴。
明颐很喜欢他们,和家中那些有血缘却令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兄弟姐妹不同,这对双生子就像是所有父母都希望拥有的那种孩子一样,聪慧、俊秀、温柔,连灵魂里都带着明亮的光。
明颐常常忍不住把他们当弟弟照顾,他们也会恰到好处地回馈这一份照顾。
双生子里,兄长明霄沉稳端方,弟弟明雪恣肆顽劣,不过每次明雪闯了祸,出去认罚的都是明霄,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便是严苛的宗主也会下不了手,只能气呼呼地瞪明雪两眼。
明颐一度以为,这样的日子会过很久很久,直到她偶然听见那个预言。
旁人说巫族的预言再灵,她也是不信的,明霄端方,根本不可能入魔,明雪便再离经叛道,行事也自有准则,他们都不是会做出预言里那种事情的人。
但她后来才知道,这个预言的流传范围广到覆盖了整个修真界,所有人都在暗地里注视这对前途璀璨的双生子,打赌他们中的谁会入魔。
预言说的就一定是对的么?
明颐后来无数次地这样想。
“那种狗屁预言当然是错的,但是我也受够了他们那种恶心的眼神。”早课后,明雪躺在高高的树杈上这么说。
明霄站在树下无奈地看着他:“你不去关注他们便好了,修行为己,何须劳神外界事务。”
明颐觉得明霄说的很有道理,倘若每个人的想法她都要去关注,那她早就该为了自己的修行速度饮恨自尽了。
明雪从树杈上朝下看,那双明亮的乌黑瞳孔中整个映出了明霄挺拔清隽的蓝色身影。
“可是我讨厌他们那样看你,就好像你转头就会入魔然后给他们一剑一样。”
明霄笑了笑:“这么说起来的话,那我也是。”
他没有说也是什么,这对双生子心有灵犀,常常说话只说一半,让旁听的人莫名其妙,明颐早就习惯了他们这样的交流方式,低着头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假装这里没有人。
然而她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们三人的最后一次齐聚。
没过几日,明雪修行出了差错入魔的消息就传遍了太素剑宗上下下,明颐从山下赶回来,太虚宫庭院里就只有大师兄一个人的身影了。
他依旧站在惯常站的那棵大树下,仰着头看着上方的树杈,那里之前总是躺着一个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人,他的衣摆总是会垂下来,摇摇晃晃像是猫儿的尾巴,此刻却只有风吹过树梢的飒飒声响。
“……师兄?”
明颐踌躇着轻声唤了一声,树下的道子于是侧头看过来,他的神情还是很淡,在旁人面前他总是这样肃穆冷漠,见到来人是她,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稍稍露出了一点笑容来:“你回来了。”
明颐却站住了没有动。
那个神情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从惊喜到失落,那么深重的情绪藏在一个弧度细小的笑容中,他眼睛里好像有漫天碎掉的星辰,闪烁着最后的辉光,然后被他妥帖地埋藏在冰雪下。
她看着他一步步向上走,最终坐上了太素剑宗的宗主之位,太虚宫中那棵树年年月月苍翠如春,曾经有一个兄长在树下等他回不来的弟弟,如今还是有个人在这里等他回不来的师尊。
明颐踏进太虚宫,树下广袖博带的青年回过头来,冷肃的面容上露出一点点礼貌的笑意:“师叔,你回来了。”
那身形挺拔的青年穿着一身素雪一样不染尘埃的长袍,乌黑的长发束在高冠内,一半散在肩后,眉目俊美的如天神琢就,眉心却有一尾如凤羽的朱红剑纹,神情如冰霜堆砌,全身上下看不到一点爱恨情欲的影子,仿佛是天山的一抔雪得了道,冷而无情,积雪如玉,举松如翠。
然而看着他,明颐就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满怀期盼地看过来的人。
——一样冷淡的面貌,一样温柔的内里。
明颐深吸一口气:“何时出关的?”
荼兆回答:“四年前,您下山后不久。阿婴前几日清扫魔兽时经过昆仑,给我带了点魔域特有的灵石,我觉得您大概会喜欢,让小师弟给您送到库房去了。”
明颐看看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看不透面前这青年的修为了:“你又突破了?”
荼兆点点头,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上个月突破的。”
明颐眼里出现了真挚的喜悦:“你和你师尊一样,修炼起来快的不得了,好像没有屏障一样。”
荼兆听见了某个词,神情依旧平和:“师尊是真正的天才,他的剑道我钻研了再多,也总感觉碰不到尽头——说起来,这回下山,有消息吗?”
提起这个,明颐垂下了眼睛,轻轻叹息。
见她这反应,荼兆也大概知道了结果,没有再问下去,不过明颐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如今修为增长迅速,师兄本就指定你是太素剑宗下一任宗主,宗门上下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只不过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一走,我已经给危楼发了信,巫主本就答应过要来昆仑,全让魔兽耽搁了,现在魔兽潮渐渐平息,大概也到了他能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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