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少年行(52)
高咬牙忍著手臂的疼痛,拧眉道:“就算如此,又与你何干?!”
信云深听到这样的话,只感到心头一阵发冷,那冷又蔓延到身体里,让他忍不住想要发抖,更想痛哭。依他以前的性格,在高放面前哭笑都可随心所欲,这时候他却死死咬住嘴唇,绝不让自己哭出来。
高放望著他这样的神情,一阵心疼滑过,他却强忍住安慰信云深的冲动,冷冷望著他道:“你说你对我什麽都不是,你又想成为我的什麽人?!你认真想过麽?你说得出来麽?!你若说得出来,我也许可以考虑一下。”
也许高放的话中含著几丝真切的希冀,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在刺激信云深,还是隐含卑微的恳求,恳求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冤家,将他自己的心看个清楚。
只是信云深听完这前所未有的冷言冷语,连眼睛都红了起来。他向来敏锐聪慧,这时候却连一分也使不出来。他眼中看著高放冷淡的表情,耳中听著他轻视的话语,一瞬间竟是怒从心头起。
他发怒的时候喜欢砸东西,喜欢打人。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是高放需要的,他不能砸。手中的身体是他心疼的,他舍不得打。
信云深双眼通红地看著高放,直看到他移开视线,向後退缩。
“云深,我不想跟你吵架,你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说。”高放道。
他话音一落,却只听喀嚓一声,手腕上感到一阵冰凉。
高放抬头看去,一道黑色的锁链缠在他的手腕上。他一惊道:“云深,你干什麽?!”
信云深咬牙不语,却用蛮力压制著手无缚鸡之力的高放,让他无法脱身,不能反抗。他阴沈著脸,将铁链的另一端用力钉进洞壁里面。
高放怒道:“云深你别这麽任性。”他脱不开手腕上的锁链,又去扯楔在墙里的那一头,却无法撼动分毫。
信云深站在一边无言地看著高放挣扎,整个山洞里只有锁链哗啦的刺耳声音。
高放无法自己脱身,只能脱力地半倚在墙边,额上流下冷汗来。他看著信云深道:“云深,你到底想怎麽样?!”
信云深露出想哭的表情,嘴角向下撇著。他靠近高放一步,眼见高放受惊似地向後一退,他眼中流露出更加受伤的神色,却依旧执著地走到高放身前,抬手摸著他的脸颊。
“小放,你不愿意听我的话,我只能先这样锁著你。你不用担心,我会放开你的。”信云深道。
高放扯著锁链,心头忧急:“云深,你不要这麽任性!我还有要紧事!”
信云深眉间拧出一个川字,伤心地道:“小放的要紧事是什麽?大师兄麽?!你虽然不说,可是我知道,等到大师兄来了,你一定会跟他走的。我不能让你走。”他说著将高放抱在怀里,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抱到床上放下。
高放想要起身,却被信云深压住,并不粗的铁链却很长,从床边拖延到地面上,一直伸展到墙里。
信云深居高临下地看著高放道:“小放,你先在这里好好呆著,我会照顾好你的。等我打发了大师兄,再来找你。”
信云深说著,便起身向外走去,不管高放在他身後如何高声呼唤,他只当听而不闻,毅然走远。
高放追到山洞边,却被铁链扯住,他硬拉了几次,依旧解不开也拉不动。高放恨恨地往墙上踢了一脚,心里却十分担忧。信云深心思深沈起来让人无法揣度,不知道他到底要如何打发楚飞扬?!看他的样子似乎是不准备让自己和楚飞扬见面了,高放担忧著君书影的状况,竟至心急如焚。
信云深拎著一篮子饭菜,站在山洞外面踯躅许久。
他当日丈著一时之怒将高放锁了起来,虽然并不後悔这麽干,可是现在想到要面对高放,总有些胆战心惊。
他在山洞门口的空地上走来走去,弄出不小的声响,指望高放能走出山洞来骂他一顿,这样他才好贴上去。
可是不管他怎麽折腾,山洞里都静悄悄的,高放根本理也不理会他。
信云深掀开篮子上盖著的棉布,眼看著饭菜快要凉了,他不敢再耽搁下去,最後还是鼓足了勇气,抬脚走了进去。
一阵冷风掠过山洞外,将高放采的药草吹散开来。
在短暂的安静之後,山洞里突然传来一片乱响,不多时只见信云深狼狈地从山洞里退了出来,几只盘子碟子追著他飞出洞口。
信云深捂著脑袋躲避,一边高声道:“小放你别生气,我走,我走就是了。你好好吃饭,我绝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说完这一通话,山洞里才又安静下来。信云深抹抹额头的冷汗,吁了一口气,又向洞口凑近了些,讨好道:“小放,我晚上再来给你送饭,再来看你。”
回答他的是一根从里面扔出来的筷子。
信云深只能闷闷不乐地离开了,一步三回头地望著山洞,却等不到他预想中的挽留。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他那日哭诉高放对他冷淡,现在高放果真理都不理他了。信云深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他心头有无限委屈埋怨,却找不到人倾诉。
眼见著离中秋越来越近,楚飞扬若要回来,也就这两天了。
信云深想著楚飞扬,想著高放,只觉得心里一阵冷一阵热,快要纠缠成一团乱麻,让他几乎食不知味,夜不能昧。
为什麽会这麽痛苦呢?这种感受从未光顾过他,信云深不知道如何处理,不知道要怎麽样才能不再痛苦。他觉得自己只能默默忍受,却无人理解他,也无人怜惜他。
到了中午,信云深准时将饭菜送到山洞外,高放还是不愿意看到他,他只能在指定的位置将东西放下,再孤单地离开。
回到清风剑派的时候,几个师兄弟推推搡搡地迎面走来,似乎是刚练远功,一个个满头大汗,兴高采烈。
信云深本来沈默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却被一人叫住。
那人搂著他的肩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小师弟,你这几天是怎麽了?天天怪忧郁的,师兄们很担心你啊。”
信云深摇了摇头,却羞於启齿。
那人见他不愿意说,也只能放弃追问,只道:“是不是在山上太闷了?今天山下传来的消息,大师兄已经到清风镇了,估计下午就能到家了。好了小师弟,别这麽沈著脸,快去洗把脸换身衣裳,今晚我们给大师兄接风洗尘。”
信云深闻言一怔,顾不上与围著他的师兄们辞别,匆匆地往山门处跑去。
他就在山门外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朝通往山下的路上看去,像是翘首以待一般。路过的师兄弟都取笑他竟如此思念大师兄,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的心里有多少忐忑和矛盾。
信云深在山门外,从日头高挂等到日影渐斜,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管低著头来来回回地徘徊。
一道高大的人影突然挡住他面前的阳光,肩膀上猛然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
他被那熟悉的感觉和气息包围了,这是他想念了许久的兄长,偏偏他现在无法面对,竟然浑身一僵。
一张俊美得足以令天下女子怦然心动的脸庞凑到他的眼前,那眉梢眼角隐含的笑意如同春日里温柔轻拂的微风,令人望之便心旷神怡,却又总能在乍然之间吹皱一池脉脉多情的春水。
这便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男人,也曾是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亲密之人。
“大师兄……”信云深动了动唇,低不可闻地唤了一声。这一瞬间那些迷惘似乎都暂时褪去了,信云深望著眼前的楚飞扬,心里只剩下浓浓的思念和牵挂,眼圈也微微热了起来。
楚飞扬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想什麽呢?在这里做什麽?我可不觉得你是专门来等我的。”
信云深将这些时日的忧思与那一缕隐隐的嫉妒都收起来,像以前一样攀住楚飞扬的手臂,勉强地笑了笑道:“大师兄你从哪里回来的?前段时间梅家还派人来三请四请的。你本就在梅家没有回来,没音没信的,我担心死了。”
楚飞扬刮了刮他的鼻尖道:“担心得天天在山门外面等我?我可不信。”
信云深摸著鼻尖,低头笑了笑,道:“是等你的是等你的,看我对你多好。”
他不敢再和楚飞扬多说别的,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大声质问他和高放的关系,甚至会在楚飞扬面前大哭出来。
信云深拉著楚飞扬往派内走去,好在一路上有许多师兄跟上来插科打诨,他才能勉强抛开心头的纷乱思绪,维持著面上的平静。
楚飞扬如今已经回来,他却感到更难以面对高放了。但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让高放知道楚飞扬的消息的,要见面更是想都别想!
信云深带著这样莫名的怒气和胆气,又一次走进高放的山洞。
高放抱膝坐在床角上,一头长发都散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信云深一眼,又恹恹地把脸埋进手臂里。
信云深走过去将还热乎著的饭菜放下,将上一餐的碗筷收拾好,又在床边坐下。
他抬手摸著高放柔软的头发,却被高放甩开。
信云深不像往常那样惶恐小心,他扯著铁链,将高放拽到自己面前,不由他反抗。
“我知道小放最爱干净了。你先吃饭,吃完了,我给你洗头。”信云深在他耳边低声道。
高放伏在床上,肩头微微颤抖著,却倔强地不愿出声。
信云深叹道:“小放,你别这样,你真的准备一辈子都不理我了吗?”
高放纤瘦的後背上下起伏著,似乎在大口地喘息,又似乎在沈默地哭泣。
信云深想要抬起他的脸看一看,高放无法躲避更无法反抗,他终於忍无可忍,猛地抬起头来,秀眉倒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愤怒,却并没有泪水。
“信云深,我本来不想说的。我本来以为只要离开了,这份罪恶的感情就会被我带走,然後用尽手段把它消磨得干干净净,让它永远消失!你永远是你英明神武的清风剑派少主人,你还可以心安理得娶你的娇妻美眷,我也不会被世人瞧不起,说我寡廉鲜耻狐媚勾引稚儿少年!可是你就是不放过我,你非要如此逼我!你明明什麽都不懂,却对我做出这种事!”他举著手上的锁链,咬牙怒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想独占我,想要碰我,摸我,与我亲近,你那麽聪慧,难道真的没想过这到底是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