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少年行(2)
高放没力气计较他的班门弄斧,他动了动手臂,想要撑坐起来,一股钻心的疼痛突然从身体深处袭来。他连忙放松了力气,不敢再动。
信云深面上看著一副高傲模样,看到高放这样痛苦,居然凑了过来,极小心地把他扶了起来。
他似乎对高放身上的伤处极为了解,小心翼翼地避开会牵扯疼痛的地方,扶著高放靠在石壁上,又端过药碗来放到他手上。
高放这才看清楚所处之地的全貌。此处是一个不大的山洞,洞里各种东西还算齐全。他此时就躺在一张石床上,床上铺著绵软的被褥,洞口边有一摊熄了火的石灶,几包草药摆在一边。
高放捧起药碗,慢慢地将药汤喝下肚去。
虽然不知道这名门正派的小公子为何救了自己,但是看著那张略带稚气堪称天真无邪的脸,高放觉得这里面应该没有什麽阴谋诡计。
虽然世俗上看他们立场对立,但实在不应该用大人的复杂眼光来衡量猜测人家小孩的想法。
信云深盘腿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看著高放喝药,哼哼了两声道:“你还真是奇怪。身为魔教中人居然手无缚鸡之力,没有武功就罢了,没有武功还敢只身来闯清风剑派,你就单是为了来找我大师兄?!”
他大师兄?!那应该就是楚飞扬。高放想了想,点点头。这件事他无需隐瞒,现在他身受重伤,想要找到楚飞扬,估计还得要靠这个少年帮忙。
没想到信云深得了答案,却更是不屑地重重一哼:“你就这麽喜欢他?!你了解我大师兄麽,你们不管男的女的,中原的魔教的,好像爱他爱得山盟海誓死去活来,其实就是迷上我大师兄的一张好皮相,真是特别肤浅。”
高放听著这一番驴头不对马嘴的指责,捧著药碗的手一僵,他居然还从那双尚显圆润的眸子里看到了十二分的不满和不赞同。
看上楚飞扬的好皮相?!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他这都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高放忍不住唇角一抽,这臭小子对他大师兄的魅力是有多少信心,才会有这麽荒唐的误会?!
不过──这却实在是将计就计的好时机。要信云深帮忙把楚飞扬找来,还有什麽比这个更名正言顺的理由?!
高放搁下药碗,在信云深的注视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的确是来找──飞扬的,我必须要见到他。”高放开口道。我来找这罪魁祸首回苍狼山搭救我天一教的教主!
信云深整洁的眉头纠成一团:“你果然也是迷恋大师兄的,你以为你了解我大师兄有多少。”
“自然是──十分了解。”我了解他干什麽……只要他给我把教主安全救出来就好。
高放抬头看到信云深一脸复杂难辨的神色,实在猜不透这少年此刻的想法。
江湖上传闻清风剑派的首席弟子楚飞扬与掌门独子信云深同为有资格继承清风剑派的有力对手,却关系和谐融洽,互敬互爱,甚至引为江湖上一段佳话,被各大门派用来教育自家不成器的子孙,不要为了地位之争内斗不断,反而断送了一个门派的根本。
如今看来,难道并非如此?!表面的谦让之下其实暗潮汹涌,各自嫉在心头,互相提防?!
果然信云深继续开口道:“我看你长得这麽冰雪聪明,怎麽也和那些名门正派的男男女女一样傻。你也被我大师兄蒙骗了。”
高放简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麽。名门正派的人傻?!你和你那大师兄可一点也不傻。
高放不答腔,信云深也无所谓,自己接著道:“先是什麽水月姑娘,再是什麽娉婷门主,现在又来了个梅欣若,宋蓝玉,大师兄从出道那天起这些花花草草就没断过。他每次回来的时间越来越短,在外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也几乎没有时间跟我们见面。如果他自己不找事做,他根本就不会这麽忙!他情愿飘泊在外也不回家,情愿带些莺莺燕燕在身边也不回家,你难道不觉得他很过分麽,这种人有什麽好喜欢的!”
信云深越说越气,瞪著高放寻求赞同。高放听这几句话也知道人家师兄弟感情是真好,他先前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既然感情好,信云深又为何在楚飞扬的“爱慕者”面前如此贬低自家师兄?!少年心性果然难以猜透,高放暗暗摇头。
“这……也许你说的是对的。”高放皱眉道,“但不管怎麽样,我都必须要见到楚飞扬,当面跟他说个明白,否则我绝不能甘心。你能帮我把他找来麽?!”
信云深叹了一口气,用无奈的神情看著他道:“大师兄早就不在朗月山了。”
“什麽?!我到底昏迷了几天了?!”高放忍不住心急起来,一把抓住信云深的手,“楚飞扬他去哪儿了?!”
信云深扶住高放,看他面色惨白,汗如雨下,知道他一定是内伤疼得厉害。
信云深手上微微用力,止住高放挣扎起身的动作,抿了抿唇道:“你不要著急,寿宴是在昨日,你只昏迷了一天而已。只是我大师兄有事在身,在寿宴结束之後就离开了。”
“他去哪儿了?!”高放紧紧抓住信云深的袖子咬牙问道。
信云深的神情有些闪躲,似乎很难启齿似的,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道:“我说了你不要伤心。他带著那个梅小姐去梅家了。”
梅家?!高放一听之下却猛地放松下来,反而没有刚才那麽惶急了。幸好那楚飞扬不是随意闯荡去了,好歹有个去处,不怕没处找他。
高放松开信云深的手靠回墙壁,才感到五脏六腑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折磨得他眼前发黑。
信云深安静地在床边坐了下来,白色的衣摆流水一样铺展在床上。
“你对大师兄倒是痴情……”信云深嘟囔著,抬手碰了碰高放的手臂,“喂,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高放……”高放的声音比刚才更加细弱了一些。
“高放?!很奇怪的名字,不像中原人。”信云深点评著,打量著面前之人。
因为疼痛而失去血色的脸颊被那漆黑的发丝映衬著显得更加惨白,光洁的面上布满汗水,眉头紧皱著,睫毛也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细微地颤抖著,竟慢慢瞌上了。
信云深连忙靠过去,一手扶著高放的肩膀,一手去试探他的额头和鼻息。
高放的脸微微垂下,显然又一次陷入昏迷。手心碰到的额头滚烫,鼻间的气息也是急促又火热的,信云深忙扶他躺下,跑到洞口将一只已经配好了草药的药罐子端到火上,又跑回床边。
修长的手指在高放的脖颈上方悬停逡巡了片刻,信云深眉毛纠结著,咬了咬唇低念一句:“师兄妻不可戏……”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似地解开那扣得严实的布扣,将衣襟拉开,露出一副瘦而不弱的白晰胸膛。
信云深脸有些发红,目光游移了片刻,不敢往那白色的肌肤上多看一眼。
平日里师兄弟们袒胸露背也是常事,替身经百战的大师兄上药更是家常便饭,但是这时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别扭,让他坦荡不起来。
手指还是轻轻贴上了那片胸膛,小心地四处轻按,控制地释放和缓的内力,将手下这具躯体中混乱的内息导正。
所幸信白的武功路数信云深比谁都清楚,化解起这内伤来也事半功倍,最後总算别别扭扭地做完了,又细心地把那衣襟拉上,扣子也扣得严丝合缝。
他这边忙碌的时候,洞口那一罐子的水也已经熬成了一碗药汤。信云深把药倒出来,双手捧著走到床前,呆愣地看了床上躺著的长发美人片刻,最後一捏鼻子,往嘴里倒了一大口药汁,苦得一张脸皱成了包子。
信云深向来担不得苦,平日里他少有受伤生病,实在不得不喝药的时候,也有下人把蜜糖备在一边。
养尊处忧的名门公子不懂得喂昏迷的人喝药,还好有人教过他这种方法,信云深怀著莫名复杂又纠结的心情,低头把唇印上了那张苍白薄唇。
信云深从後山回来,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往回走。一个穿著粗布衣裳挽著袖子的青年男子风风火火地迎面走来,本来已经错身过去了,他突然回头,一脸疑惑地看著信云深略显低沈的样子,扬声叫道:“小师弟?!你干什麽去了?!师父一直在找你,还有一群武林侠士等人招待呢,大师兄又不在,你怎麽也说失踪就失踪。现在正缺人手,快点去见师父吧,再晚有你好受的。”
信云深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恹恹地应道:“哦。”又看了一眼,疑惑道,“李帅,你怎麽穿成这样?!”
李帅一听之下,顿时满脸郁卒地道:“还不是那个‘乞讨’山庄的庄主夫妇又来了,我帮著给他们搬东西呢,好好的衣服当然不能穿。”
“乞讨山庄?!”信云深眨了眨眼不解道。
“就是那个情花山庄啊。他们今年已经是第三次来我们清风派讨施舍了,这一次又逢师父大寿,就算讨个好彩头也得把他们给喂饱了,何况师父向来对他们慷慨。我看那对夫妇是赖上我们家了,也是,他们到处乞讨这麽多年,早些年有多少好名声好朋友也该败光了,江湖上谁不避著他们走,就师父他老人家还搭理。”李帅郁闷地摆摆手,“不跟你说了,我还有得忙,你也快点去找师父分派点事情做,别自己躲清闲。”
李帅说著又匆匆忙忙地走了,信云深拖长了声音不情不愿地答应著,看李帅的身影消失了,就转身朝自己院子里溜过去。
他回来是要取些御寒的衣物拿到後山去的。高放没有武功,体内也没有一丝内力,山里的夜晚更深露重,如果冻著了就坏了。
信云深觉得这个魔教的人真是非常地脆弱,摸著他的时候也觉得很软很弱。本来救他就是鬼使神差一样自己也想不明白初衷,现在居然有一种肩上的担子沈甸甸的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