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陶章陶芮来还马。两人一身缟素,跪在堂下给赵宝珠磕头:
“小赵大人的恩情,小人没齿难忘。若往后大人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兄弟的尽管吩咐,烦请大人不要怜惜我们两条贱命,我们兄弟二人必定万死不辞!
赵宝珠在堂上看着他们磕头,连忙道:“阿隆,快扶他们起来。”
阿隆忙将两人扶起。赵宝珠垂眸打量两人,见他们身着丧服,虽看着没上次那么分明,却还是看得出如两尊门神般宽大的体格。虽是垂头丧气的,但相貌已然能止小儿夜啼。
赵宝珠看着,心中有了计量,一转眼珠,问道
“二位如今可有去处?”
陶章陶芮闻言一怔,犹豫道:“这——”他们家的铺子被贼人占去,今日里心思都在安葬大哥一家上面,对后面的事情还未想过。
赵宝珠眸光微闪,问:“若是暂且没有去处,二位可愿意留在此处当我的衙役?”
这几日赵宝珠将衙门上上下下修整了一番,如今地方是齐整了,就是缺人。他看重陶氏两兄弟健壮的体格以及凶神恶煞的样貌。若得了这两位恶鬼门神般的衙役杵在门口,谁上来说话也要掂量三分,先想想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
陶氏兄弟对赵宝珠满心感激,正愁找不着机会报答,闻言哪里有不依的,立即便跪下来给赵宝珠行礼,还声称不要他的月例工钱。赵宝珠不依,当场写了生契让两人签了,看着自己招募的这两尊石像般的壮汉,心中满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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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氏兄弟葬父一事在无涯县流传甚广,不出几日人尽皆知新来的县令老爷是位极讲理心善的年轻进士,长得跟那美人图中的公子一般,人称小赵大人。
这美名在县城中一传开,阿隆每日出去采买菜蔬饭食都仰着下巴,倘若遇到了见过赵宝珠的百姓,人家还免他一两文钱,活得那叫一个风光。
然而此事听在赵宝珠耳中,却想得更加深远。如今他的名号散出去,也当是有人快要坐不住了。
果不其然,不过几日,便有不速之客上门。
衙门口有人敲门,阿隆自然去应,然而只瞧了一眼,就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拉着赵宝珠的袖子压低声音道:“老爷、不好了,那范老狗上门了!”
赵宝珠正坐于桌前翻看过往的衙门公文,闻言他翻书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眼来。这范老狗本名范幺三,是尤氏门下的一个管事。按照阿隆当日所说,尤氏目前家中有族人数百,其中尤氏三兄弟管家,其中大哥掌权,二哥是个在外面跑山路的,三弟则是尤氏唯一的读书人,多年前过了童生试成了秀才,如今在家中充当军师一类的角色。三兄弟手下又有各类管事小厮护院若干,其中数这个绰号范老狗的管事最为得用。
听闻这个范老狗原本就是个好吃懒做,没有个正经营生,整日做些偷鸡摸狗、敲诈勒索的下作买卖。自被尤氏招揽做了主事,更是如鱼得水,那些个欺凌孤儿寡女,纠集地痞流氓之类的脏事没有哪件没经他的手。
之前那个欺辱了陶氏大嫂的流氓,恐怕背后就是这范老狗在指使。
阿隆紧张得不行:“这老狗上门绝没有好事!我没应他,要不就说是老爷不在,先将他忽悠出去?”
赵宝珠闻言神色一冷,斜了阿隆一眼:“怕他做什么?开门见客!”
阿隆拗不过他,只好前去开了门,将那范幺三引进来。
只见衙门朱红的门开了,自外边儿走进来一个身量不高,背脊佝偻,身着玄色衣袍的人。他看起来已年过半百,抬起头露出张干瘦的脸,生得是贼眉鼠眼,虽然看得出极力修饰过,却还是掩不住身上那股小人的邪气。
他跟在阿隆身后走进来,一路上眼睛都不老实,是左摸摸右看看,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屋中的物什摆件,仿佛但凡看见的东西都要估出个价格似的。
阿隆看着他这般做派心里很是膈应,却敢怒不敢言,终是把范幺三引入了大堂里去。
赵宝珠已然端坐于堂上,见范幺三进来,脸上神情平淡,态度不热络也不冰冷。
阿隆见了,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他见赵宝珠之前的架势,生怕他见了范幺三就将他拿刀剁了,或是让陶章陶芮出来将他乱棍打死!见赵宝珠神情平静,阿隆放下了一半心,垂首退到一旁。
赵宝珠抬眸看他一眼,又敛下去,淡声道:“来者何人啊?”
范幺三见了这阵仗,也同之前的陶章陶芮一般怔愣了一下。他们听闻这新县令不及弱冠,长得小姑娘一般的模样,还以为是个白面书生。没成想见了真人却还有些官威。但他只愣了一瞬,即刻又将架势拿了起来,姿态极其敷衍地一俯身,道:
“小人范幺三见过小赵大人。”
阿隆见他竟连跪也不跪,眼睛立即便瞪圆了。他料到尤家人架子大,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嚣张!头一回见县官老爷,随意派了个主事过来倒也罢了,竟然连表面上的尊敬都懒得做了!
赵宝珠却并不意外,他早料到有这一遭下马威,面上没有动作,道:“你有什么事,说罢。”
范幺三闻言嘻嘻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账目来,上前递到赵宝珠案前:“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这件文书,需得劳烦赵大人按个印儿。”
他的话里前因后果一概没有,翻出东西就要让赵宝珠盖县官儿印章,已是极大的不尊重。要知道县令虽在民间总被传闻是「九品芝麻官」,但好歹是地方一主,只要是县令印章盖上去的东西,就代表着赵宝珠需全权负责。
赵宝珠面上未动,将那文书拿过来,只随意翻了几页,眉目便是微不可查地一动。这几页薄纸,上面竟然明明白白是无涯县本月的税收明细!
税收乃是一县官府生机之首,而这按户头收税之责也是县官的第一大要务。而现在这税收单子,竟明明白白地握在尤家手里!
这上面的数目都并不为他核查过,拿脚趾想也知道尤家在里头贪了不知多少油水,恐怕青州州府的那位好知县也搅在中间。今日他若盖了印,改日若是经人查出里头有什么歪造污孽,他的脑袋便是头一个掉的!
赵宝珠心中一沉,抓着几张宣纸的手暗自收紧,在上头留下几缕折痕。
范幺三没注意他的神情,竟然还伸出手来在税目最后方一点,道:“小赵大人朝这儿盖个章便是了!”
他的手刚往桌案上一放,赵宝珠便猛然挑起眼,阴沉的目光落到范幺三脸上,轻柔道:
“不若我直接将官印给了你?你想往哪盖、就往哪盖?”
范幺三听了前半句话本来还未反应过来,张口就要答应,结果后半句一出,他也察觉出不对来。刚抬起头想对赵宝珠说什么,就见近处这位风姿出众的县令面若寒霜,断喝一声:
“大胆!”
范幺三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被吓了一大跳,脚下登时一滑,向后摔下堂去。
第53章 发作
范幺三像只癞蛤蟆似的摔了个四脚朝天,模样甚是可笑。站在一旁的阿隆见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这恶棍也有今天!
听到他的笑声,范幺三赶紧爬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自己竟然被一黄口小儿吓成了这样!事情若是传出去,他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范幺三流氓做派,当即就想破口大骂,然而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双冰冷的眼睛。
赵宝珠站在堂上,背后挂着青底金字「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一双眼睛似淬了毒。
连阿隆在侧看到他的眼神都打了个寒颤,赶忙低下头。他这位主子长得俊,眼形上挑,平日里看着似只娇贵的猫儿,一发狠却像头豹子。
范幺三一肚子脏话顿时憋在了喉咙里,一时被震得不能动弹。良久之后脸色变了变,忽得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小赵大人这般,是不愿意盖了?”
他盯着高堂之上的赵宝珠,目光阴毒,如同一条毒蛇正吐信子:“想必是大人清高,不愿管小人琐事,只是我这儿了了,事情传回去,我家主子恐怕不能善了!我不妨跟大人说清楚,这官印大人盖或不盖都是一样,只若是大人不盖,那有贵人恐怕是会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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