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勤趁热打铁:“无论如何,等到少爷回来再说。你已在这府上住了这么久,左右你要向少爷报恩,也不缺这一日两日的。”
赵宝珠听了也觉得有道理,渐渐*犹豫起来,身上的犟劲渐渐消了。方勤趁机伸出手,终是将人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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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春闱的试卷被学官一一收起来,装订糊名,对着名册检查无一遗漏后,便呈上去由主考官与同考官批阅。翰林院中独设了一间屋子出来,专供十几数位考官阅卷。
此时,屋内的考官立于桌前,一手抚须一手握笔,各自看着面前的试卷。屋中只摆了一张长长的木桌,所有人都围在桌前,因此只要站在上首便能将所有人脸上的神情一览无余。谁面上含笑,如沐春风,谁眉头紧锁、恨不得将胡子都揪掉被主考官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一阔面美须、浓眉紧锁的考官似是再也忍受不住,抬手猛地将手上的考卷甩在了桌上:“语无伦次、不知所云!”
他显然是被气大了,一张脸满面通红,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见状站在他身边的考官好奇地凑过来,道:“杨翰林,您这是怎么了?”
杨翰林重重地呼出几口气,将试卷往同僚面前一推,愤怒地指着上面的墨字道:“你看看这写的都是些什么?!”
同僚也实在好奇什么样的文章能将他气成这样,便将试卷拿过,快速上下扫了一番。他们都是日日与文章打交道的老翰林了,每年翻阅过的举子试卷不计其数,所以简单一看能知道个大概。这个举子的两道策论题确实答得不好。第一题他将元治帝与尧舜相比,像是想要好好吹一波皇帝的马匹,但又碍着后面的’弥费浮广’一题不敢下笔,导致整篇文章不上不下,文笔肤浅飘忽,不敢落到实处,显得整张试卷看起来花团锦簇,实则读起来确是一直在诗词典故上弯弯绕绕,确实是’不知所云’。
同僚也皱起了眉头:“这样的文章不必细看,将他黜落便是了。”
杨翰林点了点头:“此类谄词令色之辈,决不能将他录用!”
两人在这边讨论得入神,没注意到一人正静悄悄从后面接近他们。忽得一只手伸过来,轻拍了拍杨翰林的右肩。
两人同时回头,一见来人便赶紧俯身拱手行礼:“见过尚书大人。”
来人着朱红飞禽服,长着张和善的圆脸,打眼一看若弥勒佛一般,正是当朝礼部尚书,也是本次春闱的主考官,名曰良康。他看起来年六十有余,须发皆白,身姿却全无老态,一双笑眯眯的长眼里隐隐透出精光。
“不必多礼,起来吧。”他大手一挥道。
两人都熟知良康的脾气,从善如流地直起身,见他身着一品官,腰系玉带,心思一转便有了猜测,道:“尚书大人可是刚从宫中来?”
良康笑着点了点头,在上首的檀木太师椅上坐下。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也不急着看卷子了,迎上去打探道:“圣上……可是看了那位的卷子了?”
良康正坐在太师椅上作假寐状,闻言眼帘微微隙开一条缝,目光在两人面上略微一停,接着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张考卷,递给他们道:“自行看去!”
接着他复又阖上眼,也不管两人脸上惊讶的神情,兀自睡去了。
杨编修与同僚拿着手上轻飘飘的一张考卷,讶然地对视一眼。叶执宰家公子的考卷,良康竟然就这么给他们了?两人惊讶之余,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考卷,看着上面登峰造极的一笔字,又确实是叶京华的字迹无误!
别的不说,叶京华这笔字实在是让人过目难忘。天下学子中单凭术法这一项能出叶京华之右者恐怕是少之又少。这绝对是叶京华亲笔书写的春闱试卷无误。
两人之所以如此惊讶,是由于当日学官将卷子收起来的同一日,叶京华的卷子便被单独抽走送去宫中了。
皇帝要看叶京华的卷子倒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之举。皇帝对叶家一门的优厚举朝皆知,而往日叶京华在宫中为伴读之时元治帝对他的亲厚更是令众人咂舌。据说元治帝是几乎每隔一日就要召见他一次,上问学问课业,下问吃穿用度,态度不像是对臣子、倒像是对亲生儿子!跟往日备受期许的太子也差不多了。
近几年平面上的东西倒是低调多了。但只要离宫廷稍微近些的人留心一打听,便知道皇帝暗中对这位叶二公子的关注是半点儿也没少过。动则派人出宫传旨,时不时就召入宫中伴架,皇恩之隆实在是无人可以比拟。
因此听说单单叶京华的卷子被送入宫中之后,考官中间都有了计量。此次叶京华与常氏嫡孙之间的暗流涌动他们也有所耳闻。那位常氏孙的卷子他们也看了,确实是文采斐然。于是众人都在心中揣度,多半是怕叶京华被比下来,圣上才早早将卷子传入宫中,他们只管将手头上的卷子按甲分出来,左右一甲会元的人选早有圣心独裁。
可他们没想到,今天良康进了趟宫,竟然将卷子拿回来了。
“这……”杨编修拿着手上的卷子,有些犹豫地看了假寐的良康一眼:“尚书大人,这卷子是——”
良康坐在太师椅中一动不动,仿若不耐烦似的抬了抬手指:
“你们先通读一遍再说。”
两人闻言,便也不再问,而是低头看去试卷来。其实考官之中对这位远近闻名的神童、年仅十二岁便中解元的叶二公子早已按捺不住好奇。一时间翰林院中所有考官都围了过来,一齐看起卷子来。
上首的良康抬了抬眼皮,复又阖上,算是默许了下面的旷工行为。
屋中一时落针可闻,诸位考官看过的春闱试卷不说上万也有上千张,因此都是一目十行,极快地扫过去。然而很快,众人的目光越放越慢,脸上的神情愈加凝重,面上浮出惊愕的神色来。
半响之后,站在众人之首的杨翰林拿着卷缘的手轻轻颤抖,抬高眉宇张开了嘴,忽得道出一声:
“好!”
第38章 策论
在杨翰林的这声’好’之后,屋里的气氛忽而开始活跃起来,众人皆是啧啧叫绝,惊艳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叶京华的文采首先便高过常氏一层,但看常氏的文章已觉不同凡响,但见了叶京华之遣词造句,更是让人击节称叹。词句之间毫无滞涩之感,读之行云流水,宛若灵光乍现,摘自仙宫所得。取用的典故也都个个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生搬硬套之感。
光看文笔已然高出所有考生数段,再往深了读,叶京华文章中透出对时政的见解更是一语中的。本次春闱中的「浮费弥广」一题实则与元治帝近期将要推广的军费改革息息相关。自三年前的掸国战变之后,皇帝一直对军队颇有微词,只是碍着三年之前已对南方官场进行了一次清洗,这才迟迟未曾动手。但是近日,随着原兵部尚书告老还乡,而元治帝迟迟没有任用新的人选顶替,朝堂之上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弥费浮广」一题所能讨论的能用自然远远不止军费这一项,但是叶京华所论述之事,无疑是切中了元治帝心中最为关切之处。且他不仅对军队弥费之探讨鞭辟入里,还在文章最末尾陈列了数条解决之法,却因着篇幅之限未曾深入解释。可就是这寥寥数语让杨翰林等人一看便觉醍醐灌顶,恍然若有所悟,不禁抓心挠肝地想要再读下去。
怪不得春闱一开闸人就被宫里接了进去。恐怕这其中一是皇帝对叶京华亲厚之故,二是君臣间恐怕早已将这策论的后半段好生讨论了一番。
实则众人的猜测不错,此时这篇策论的后半段正静静躺在元治帝的桌案之上。当日叶京华一出科场便被召入宫中,换洗沐浴一番后连饭都未来得及用便被召入御书房,一字一句将下半篇策论写完了才被放去休息。
得知幼弟被如此折腾,宸妃大怒,跟元治帝闹了好几天的别扭,将皇帝逼得在御书房里宿了三日。
元治帝自知理亏,单看着这篇策论是愈看愈喜欢,叶京华一字一句都碾在了他心尖最痒之处,一篇策论看得他热血澎湃,简直想连夜就将军队上下好好整肃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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