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晏华低眼看着他掌心里的月牙印,微微舔了舔唇,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国丧…他无所谓。
只是他师父、义父,纵使他对他的感情再复杂,他也承认夏士诚于他有大恩,那些旁的仇恨纠葛…人终究死了。
他们父子情分一场,他理应为他守孝一年。
穆晏华的情绪缓下来,又看着低着头不敢动作的宁兰时,无端想起自己从前还没爬到够高的位置时,即便有再傲的骨头,也得自己亲手打断了去当狗的那段日子。
“……太子殿下。”
穆晏华语调随意:“喜欢抓着什么东西的话,下次可以抓着臣。”
宁兰时第一时间没吭声。
穆晏华:“嗯?”
宁兰时其实不喜他这训他的姿态,但不得不求全:“不小心抓伤厂公了,厂公会把我手给砍了么?”
穆晏华:“……”
他觉得好笑,哼笑了声后,今天糟糕透了的心情终于彻底见晴:“就你那猫挠儿似的力气?”
宁兰时:“?”
他觉得这句话比穆晏华摸他脖子还要羞辱他!
第05章 05
和穆晏华一道用过早膳后,宁兰时便看到了自己要吃的药。
他从小到大其实生病很少,且因为太医院没人敢给他开药——他母族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除了他确实入了皇家玉牒,可皇帝没有给他一切,就连夫子都没有给他指过,好似直接将他忘了一样。
所以宁兰时病时,很少吃药,都是嬷嬷用一些民间的法子给他治好的。
而现在闻到苦药味,宁兰时就忍不住缩了缩。
奈何穆晏华在旁边扬眉示意他:“喝了。”
宁兰时微抿唇,到底还是端起了那碗感觉比毒药还可怕的药。
院使见他皱着脸,便多说了句:“殿下若是怕苦,就捏着鼻子,一口气吞了,再含颗蜜饯,会好许多。”
宁兰时做了下心理准备,捏着鼻子将这一碗药一口灌完。
他吞下去的时候,就差点呕出来,那种味道……也不是说苦,就是叫他直犯恶心,哪怕速度极快地吃了颗放在旁侧的蜜饯,也还是难受得很。
饶是宁兰时再能忍的人,都被这一碗药折腾得失了态,手撑在桌子边沿,干呕了下,那双柳叶眼中也浮现出了朦胧的水雾,眼眶都跟着微微泛红,那副孤冷的模样彻底被打破,瞧着倒叫人无端有些心疼。
穆晏华盯着他的眼睛,自己都未曾觉察到,舌尖碾过了尖牙。
宁兰时生得好看,他这样的人,哭起来也是好看的。
如若配上那隐忍屈辱的表情……
穆晏华微勾起嘴角。
还有三个月。
夏士诚死了才九个月。
.
宁兰时跟着穆晏华去了皇祠,他的兄弟姊妹们已经在这儿跪拜了一上午了,朝中大臣也在。
穆晏华出现时,除了跪在棺前的几个,其余人都悄悄瞥了宁兰时一眼。
封十七皇子宁兰时为太子的旨意,他们都知晓,也不会有人觉得宁兰时是有手段坐上了这个位置,他们只想看看,穆晏华觉得好掌控的这位被遗忘了的十七皇子是何模样,好记住。
宁兰时身上的衣裳已是太子官服,尚衣局赶了一夜的工给他赶出来的这一身。
他本应该再在外头披麻戴孝的,但走时,穆晏华捻了捻那块白布,嫌晦气:“这红色多好看,非要套个白?”
没人敢置喙他。
今儿个就算他坐在皇帝的棺上喝酒唱曲儿,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句不是,除非不要命了。
所以穿着朱红底绣四爪金黑蟒的宁兰时,就跟着穿着黑底飞鱼服的穆晏华一同出现在了一片素白的灵堂。
甚至是他走前头,穆晏华后他半步。
——穆晏华说,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就是宁兰时真觉得他这功夫敷衍,毕竟白麻衣都不套一下。
宁兰时走进去时,跪在外头的大臣就一个个掉个儿拜人:“千岁爷、太子殿下。”
这动静,也惹得跪在棺前的皇嗣们偏身回头看了过来。
从那道圣旨下来后,他们没有一个不想看看这个早被他们忘了的十七弟是何模样,但穆晏华护得太紧,别说人了,便是连一片衣角都瞧不见。
宁兰时自有记忆起,就从未被这么多人关注甚至是盯着,他的脚步都慢了慢,却并未停下。
从穆晏华选中他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在做准备。
他知晓自己只要不犯穆晏华的忌讳,就能一步步从东宫到龙椅,这一路总会有数不清的眼睛盯在他身上的。所以他并不畏惧。
穆晏华在他慢下来时,便看了他一眼。
见“捡来”的小野草如他所料地没有脆弱地被一点雨打得直抖叶子,心里在满意的同时,也是起了更多的兴味。
宁兰时行至灵堂内,按照穆晏华教的,跪在了最前头的蒲团上,低头叩首。
总共三次,按理来说,他拜完后,便要跪在这儿守灵,但同他一道拜完了的穆晏华率先起身,还弯下腰,单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宁兰时就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然后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意识到他不会在这儿守灵,最前头的那位大臣几近惊怒地开口:“太子殿下!按照我朝规矩……”
“按照我朝规矩,国丧守灵头日,皇嗣和朝中大臣皆不可进食,只能喝水。但我看许尚书中气十足,是早膳用得太饱?”
穆晏华打断了他的话,还笑眯眯地:“许尚书不用说没有,人的嘴巴是最不可信的,为了确定许尚书有没有说谎,还是去东厂的刑司走一趟?”
许性德怒目圆睁:“你!”
穆晏华觉得没意思,用手轻轻顶了一下宁兰时的脊背,示意他继续往前走,声音悠然:“还是算了吧,陛下生前与我说过,替他好好照顾小十七。我们小十七性子弱,身子骨也弱,见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小十七本人:“……”
太子殿下身子骨弱?
好几个人偷偷瞄了一眼宁兰时。
大乾重武,几个拔尖争权的皇子,骑射都不弱,故而平时身板看着也硬朗,颇有军中之姿,对比起来,从未见过马与弓箭的宁兰时,又恰好站在如今大乾第一高手穆晏华附近……确实羸弱似迎风就倒。
出了皇祠后,穆晏华突然问了句:“你怪我么?”
宁兰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厂公说什么?”
“那是你父皇。”
穆晏华瞥他:“我却不让你守灵。”
宁兰时安静了两秒。
他不知道穆晏华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怪他?然后叫穆晏华更加愉悦,满足他那恶劣的喜欢看人难受的癖好?
还是说不怪他……若他说不怪他,穆晏华会怎么样?
他不知道,毕竟穆晏华如今展现在他面前的模样太过捉摸不透,就像是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疯子。
所以宁兰时只能避重就轻地说:“我从未见过他。”
他望着面前长长的御路,轻声:“我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也不愿意给我一个名字。”
宁兰时……
他的兄弟都是“平”字辈的,据嬷嬷说,是因为陛下希望他们平庸一些,不要出众,就能活下来。
可他叫兰时,这个名字…是他母妃给他取的字,就被录进了玉蝶里,成了他的名。
穆晏华微顿,若有所思:“所以你恨他么?”
宁兰时看了他一眼,又低垂下眼帘:“面都没有见过的人,为何要恨。”
也不知怎的,他说了这句话后,穆晏华就没了声音,只是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
宁兰时忐忑了下,但没等来他发火,便也忘了这茬。
.
回了东宫后,宁兰时被穆晏华安排在了书房。
他低头摩挲着手里袖子的蟒纹,一时走了神,穆晏华再进来时,他便不动声色地收了手,站起身来要行礼,但被穆晏华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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