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韫摇头,说:“闷呢。”
“稍等。”傅濯枝走出去几步,把房门敞开,发现外头的雨下大了些,园子里花树抖擞。风吹了进来,他转身回去,想给檀韫找床毯子盖上,没找着,又不好往内室去,只得先把架子上那身云色披风取下来。
披风盖上来,檀韫配合地抬了抬下巴,让傅濯枝帮自己掖好,又说:“腰疼。”
“怎么腰还……”傅濯枝视线下挪,明白了,原是鞋子没脱,檀韫不愿意躺直,下半身都往外扭着。他失笑,“到底醉没醉?”
檀韫认真地思索了一瞬,回答说:“半醉。”
傅濯枝帮他脱鞋,问:“怎么个半醉法?”
“脑子晕乎乎的,但我没有笨,能认人呢。”檀韫的脚被放到榻上,下意识地并拢了,“现下给我个犯人,我也能审。”
进来一个火者,给傅濯枝见了礼,进内室去了。
傅濯枝收回目光,低头瞧着檀韫,说:“这么厉害啊?”
“嗯。”
傅濯枝语气轻了些,“那你认不认得出我是谁?”
“鹤宵啊,”檀韫好似觉得这个问题太简单了,羞辱他的脑子,还不高兴地抿了抿嘴巴,反复说,“傅鹤宵。”
火者拿了件薄毯过来,傅濯枝接过,重新替檀韫盖好,换了披风给火者,又说:“真厉害。先睡会儿,等下起来喝几口粥。”
“我不睡,我还没有审你呢。”檀韫把手从毯子下拿出来,食指往傅濯枝鼻子前那么一点,“站好。”
“好好好。”傅濯枝直起腰身,站正了,站得比柱子还正,正想问檀监事满意不满意,就听他含糊地骂道:“傅鹤宵,傻子。”
傅濯枝:“……啊?”
他在檀监事眼中已经蠢笨到傻子的地步了吗,不至于……吧?
“怎么能这么犯傻呢?”檀韫揪着毯子,眉心不安稳地蹙着,“我到底有什么让你喜欢呀。”
第41章 两只猫
八岁的时候, 傅濯枝捡了两只小猫,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估计是被生下来没多久就被抛弃了, 不知是因为求生还是有些缘分, 小两只一开始就很亲近他。
各家各府都养猫,不是什么不务正业的出格事儿, 因此傅濯枝把两只小猫送去药堂处理好身上的伤口,就带回王府了。他给猫选了小窝,铺了床,各自起了名, 活泼的那只叫团子, 胆怯些的那只叫圆子, 好记好叫,又讨个团圆吉祥。
半个月后,傅濯枝进宫的时候遇见七皇子, 七皇子听说他养猫,想来瞧瞧。他知道皇后待七皇子十分严苛, 七皇子寝殿中也没个猫啊鸟的陪伴, 就点头答应了, 约定好明日下学后在秦王府看猫。
傍晚,在宫里陪陛下用完晚膳的傅濯枝回到王府,圆子窝在金丝簟上,见了他就软声叫唤,过来蹭他。他笑着摸它,问团子跑哪儿玩了?
圆子不知道, 踩着他的手瞎玩。
玩了小会儿,傅濯枝进书房温习功课, 月底是学堂小考,他必须拿头名,否则母亲会失望。他很怕母亲失望,摔东西,胡乱打骂,不似平日端庄华贵的王妃,是要撕人的兽,每当那时,他只能匍匐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圆子跑进来窜上书桌,不闹不叫,安静地趴在一边陪他。
这一学就到了子时初,廊下值夜的侍女端来盥洗盆,请他洗漱。傅濯枝擦脸漱口,脱了外袍,走到寝殿外间的美人榻前一瞧,两个窝都是空的。
圆子蹲在他的脚上,傅濯枝问:“谁瞧见团子了?”
“它下午出去玩儿,就再没回来过了。”侍女轻声说。
“去找。”傅濯枝俯身让圆子窜进他怀里,出去叫廊下的人找猫。
廊下的十数个人全部散出去,把整座院子找遍了,没有踪影。有人说许是跑出去了,傅濯枝虚虚地按住不安的圆子,说:“出去找,把王府找遍了,它还能跑出王府吗?”
“世子,使不得。”院子里的教养姑姑跪在他面前,劝道,“这个时辰,府里除了咱们这里都拔蜡了,把人派出去必定会惊动王爷王妃们,明日一早再找,好不好?”
傅濯枝看着这个自小伴在身侧的教养姑姑,觉得她的目光有些刺人,那没有缘由的怜惜让他浑身不适。他没有说话,静静地感受着圆子的温度,胸口起伏不定。
翌日卯时三刻,傅濯枝起床。早膳是清粥小菜,他自来不爱油腻,圆子在脚边吃肉糊,像团柔软的小雪包。
“世子。”教养姑姑进来,声音比寻常轻很多,“团子找到了。”
傅濯枝抿了口粥,转头看见团子,它被人用托盘垫着布找回来,已经看不出是只小猫了,那是一团烂肉,雪和血含糊在一起,怎么都分不清了。
圆子突然蹿了起来,躲进了桌子底下,在脚边疯狂地挠蹭。傅濯枝好似受到惊吓,摔了勺子,捧起碗把半碗粥灌进了肚子里,米粒黏在嗓子眼,呛得他咳得惊天动地。
院子里跪了一地,姑姑说团子跑到了前院,把王妃最喜欢的红锦鲤抓死了,还在院子里乱窜,惊扰了王妃,被下面的人拿棒子打死了。
傅濯枝没有说话,叫人添了一碗粥。
王妃身边的嬷嬷过来,送了一套笔墨,说是宫里的赏赐,王爷都没得用,只有陛下案上才有。
“这么贵重,”傅濯枝没有看她,捧着碗计算着,“够我把全天下的猫都买千万个来回了。”
嬷嬷笑着说:“世子爷,外头捡的野畜生罢了,您若真想养猫,多的是金贵的品种,比这个漂亮百倍。把野猫金贵养着,多糟践您的身份,说出去——”
“身份。”傅濯枝思考着这两个字,终于偏头看她,“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怎么不磕头拜我?”
谁不知道秦王府的小世子小小年纪,已有美玉之相,温润剔透,在外尊师重道,在内从不恃身份欺人,待下最是温和。嬷嬷惊愕地瞧着他,“世子……”
“你懂得身份之别,又不懂得你见了我就该磕头跪拜,岂不自相矛盾?”傅濯枝看着她,“母亲院子里的人这般不懂规矩,说出去要糟践母亲的身份。”
嬷嬷惊呼一声,说:“世子爷,您怎么能挑剔王妃的过错,这是大不孝啊!”
“在治我大不孝的过错前,我要治你大不敬。”傅濯枝把碗摔在嬷嬷头上,让她把团子吃了,“它贱,嬷嬷也贱,嬷嬷的肚子正适合做它的棺材,如此分文不需,分地不占,也不抬举它了。”
满院子的人如见疯子,皆不可思议地看着世子,姑姑捂着嘴,跪下痛哭了三声,扑过去端起托盘先下去了。
“我现下要去给母亲请安,在我回来之前,嬷嬷不要起来,好好跪着认了罚。若因为你让我母子生了间隙,合该万死了。”傅濯枝留下话,掠过嬷嬷,去前院了。
王妃已经起身,躺在榻上看书,见傅濯枝来,也不动作,只说:“送你的笔墨,喜欢吗?”
“不喜欢。”傅濯枝见了礼,定定地瞧着她,不再如从前那般含蓄隐忍,直言道,“母亲,它只是一只猫。”
王妃手腕一折,挪开眼前的书,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对,只是一只猫。”她轻飘飘地说,“鹤宵是要为了一只猫同母亲计较吗?”
“在母亲心中,儿子也只是一只‘猫’吧,高兴的时候摸一把,赏赐一碗肉糊,不高兴的时候一句话就能打死。”傅濯枝瞧着秦王妃,觉得眼睛刺疼,但他一摸,一滴泪也没有。他放下手,平静地说,“昨日儿子入宫陪陛下用膳,陛下问起了您。”
秦王妃坐了起来,急切地问:“他问我什么?”
“我骗您的。”傅濯枝微微地笑了,怜悯地说,“陛下从未提起您半个字。”
秦王妃脸色煞白,将书狠狠砸在傅濯枝脸上,“畜生,你滚!滚!”
傅濯枝接住书,翻过来一看,是兵书,“陛下如今已经不看兵书了,近来在研究《芳琴传》。”他将书合上,恭敬地还到王妃手上,轻声说,“母亲,您一点也不聪明。陛下不在乎您,却很喜欢儿子,您想见陛下,与陛下说话,该让儿子帮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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