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烟先是很诧异,诧异过后隐隐觉得不太对,推着他说:“毕知梵,别管我,你快走!”
毕知梵焦躁地说:“我能走什么?我让部下烧了晋王的军营,能困他一时,不能困他太久。烟烟,跟我走好不好?”
燎烟沉思片刻,片刻的时间里,他想过很多,眼眸闪烁明灭,最后握住了毕知梵的手,说:“好,我跟你走!”
毕知梵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极短暂,像昙花一现的幻觉。
铿锵锐鸣,安槐的人马从暗处出来,拔刀相向。
安槐还是胡子拉碴,耷拉着眼皮说:“毕节度使,擅闯晋王府,不太合适吧?”
燎烟一瞬间清醒过来,上前一步,冷冷说:“安统领,此乃我请的客人,并非擅闯。你待如何?”
安槐哽了一秒,回:“小君,您这样说,可是有些睁眼说瞎话了啊!”
燎烟冷笑:“我眼不瞎话也不瞎,毕节度使是蒋某的挚友,为救某于囹圄,可有问题?”
安槐极无奈:“小君,三年未见,您得考虑主君对您的心啊!”
燎烟冰冷道:“某与晋王并不相熟。某倒是真想质问晋王殿下,为何非要强掳某于晋王宅中?”
燎烟又说:“放我二人离去,过几日我再登门拜访,与晋王把事说清楚。”
安槐招牌性苦苦笑了声,才说:“恐怕小君无法如意了。”
森然可怖的带着杀伐之意的脚步声从外庭传来,执火的士兵蜂拥而入,于他们之间陈茗缓踱步而出。
他是在半道途中察觉有异,所谓的营中大火便让两名心腹去解决。自己当即调转马头,悄然回府,令所有人不得声张。
才让他瞧见了这样一出好戏。好一出有情的戏!
陈茗懒得理燎烟说了什么,只对毕知梵说:“毕知梵,当初让你活下来,是本王此生最为悔恨的一件事!”
燎烟的心开始颤抖,才说:“郎主,放他走。”
陈茗自嘲也似地笑了两声,才冰冷地说:“荧郎,你与本王不熟啊!本王岂会只因你一句话放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毕知梵松开握住的燎烟手腕,刀指陈茗:“少废话,拔刀。我与晋王今日殿前的决斗还未分胜负呢!”
他看了烟烟一眼,冲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便直接飞旋着向陈茗杀去。
当世顶级武者决斗,罡气里是不见血不罢休的杀机。动真格的,内庭之中花草树木皆被震倒一片,脚下地砖,檐上屋瓦,被不断震碎龟裂,四处乱飞。近处的武士们甚至都被他们的杀意割伤。但又都睁大眼睛,不想错过一场会让他死而无憾的高手对决。
燎烟被安槐加三个人押在一边,绝不让他进入核心,以及绝不让他动弹。
毕知梵的刀法大刀阔斧,身形轻便,陈茗力重千均,煞气逼人。无数场生死交错的瞬间里锻淬的直觉,都让他们在短时间里难分上下。
但毕知梵终究是败下了。陈茗的古刀在毕知梵试图回望的一刻,已经劈了下去。毕知梵也不躲,将他的刀削向陈茗的人头,可惜被他躲过,只堪堪削下来一缕发。
他自己却从肩部到腹部几乎被劈成两半。
死前,毕知梵很恶毒又很释然地笑,对陈茗说了最后一句话:“是我赢了。”
陈茗将古刀回鞘,头发披散下来,脸部抽搐狰狞,形如恶鬼。
毕知梵强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溅飞尘土,他脸上挂着无憾的笑意,鲜血从他的嘴里泉水般涌出。
空气安静极了,一丝风都没有。世界在燎烟眼前变成黑白的默片。
陈茗上前两步,亲手割下毕知梵的人头,血淋淋的一路,将他放在准备好的金盘上。旁边有人送来铜盆,里面装满清澈的温水,晋王将手洗干净,晕染血色的帕子被他随手丢在一边。
毕知梵的表情很安祥,眼睛并未完全阖上,绿色眼睛妖异的光在逐渐消褪,固执地看燎烟的方向。
陈茗披头散发,冷酷的眼睛看向燎烟。
安槐的人终于放开泪流满面的燎烟。
燎烟缓缓走了过去,抱起毕知梵,亲吻他淬血的、尚滞留着温度的双唇。
知梵于是永久地阖上了他美丽如渊的绿眼睛。
眼前不断有杂影生花,黑色蝴蝶乱飞,像灰烬像世界末日的预兆。
哥哥,郎君,陈茗,郎主,晋王。
燎烟肩膀抖动,垂首掩面。
他们一起来问:“我当何如?”
燎烟突然极灿烂地扬起笑脸,回他道:“我爱你。”
空气很安静。风也不敢动。所有人如提纯木偶般呆滞,泛黄的画卷里,燎烟仰起头颅泛着泪光看他的主人。
他哽咽开口,说出他的表白:“我爱你。”
陈茗得到了他的战利品,他的七情以心痛为最真,痛重新赋予他不断流失掉的人性。
陈茗提起跪倒在地的烟奴,与眼中五彩斑斓、却唯独没有他的人平视。
烟奴笑嘻嘻伸展双臂,说:“哥哥,我爱你。”
陈茗嘴角扯出一个沸腾的、又冷酷的笑,说:“我也爱你。所以,你也只能爱我。”
燎烟流出了泪,眼角渗出血,呕出鲜血。
很多很多的血,绽开花,是一张艳丽而妖异之极的人面桃花。
飓风暴一般的情绪,海啸一般,毁灭般,崇高又壮丽。
让一个人类想就此死在壮丽的末日,重归于零。
晋王变成年轻陈郎主的模样,对16岁的燎烟说:“我只要你陪伴在我身边。爱或者恨,全部都只能给我,明白吗?”
燎烟笑哈哈:“讨厌。哥哥你是要当皇帝的人,等你当皇帝的那天,我是绝对会离开的!”
燎烟在陈茗逼他用金鞭鞭笞他的那一天,曾为他心痛。在二十岁的他跟父亲兄弟们互砍鲜血淋漓的那一天,也为他心痛。
燎烟在成为陈郎主男妾的那一天,他为自己心痛。
燎烟在动荡的乱世末途,他为这个世界心痛。
燎烟在被重新抓回陈茗手心的这一天,久违的无力与心痛,他却已经不知道是为谁。
只在毕知梵死去的这一刻,他的心碎了。
天空乌云汇聚,转瞬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
天像漏洞了一般,恐怖的雷鸣闪电,仿佛要震撼世间一般,降下洪水般的大雨,湮灭一切。
陈茗抬头望天,再看燎烟,捏着袖子为他擦拭眼泪。
陈茗有些疲惫地说:“烟奴,郎主都说腻了,不要对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动真情。你真的太不听话了。”
两人在雨中停留,大水都浇得他们衣衫狼藉,满脸的水。
所以没有泪水,只剩下雨水在两人痛苦而冰冷的脸庞流淌。。
混着血的水则淌着地蜿蜒,红的一片,触目惊心。
燎烟只微笑。
蒋辽焱说:“我爱你。你堪称我最成功的作品。无数人都喜欢你,恐惧你,膜拜你,信仰你。”
蒋辽焱说:“我爱你。我在脑海的日落时分,一千万次描摹过你真情的模样,因为爱你,我呕心沥血,萎顿沉沦,只想要与你相爱一场。”
蒋辽焱说:“我爱你。但终于该说再见了。”
蒋辽焱喝倒糜醉,熄灭家中一盏台灯,对着黑暗说:“我爱你。晚安。”
桃树,梨树,杏树,柿子树。全部又要凋叶了。
第58章 最后一件事
燎烟并未有歇斯底里,也不想寻死。倘若死亡是对陈茗最大的报复,死亡对他自己则是最大的笑话。倘若死亡是唯一的解脱,那死亡是对毕知梵最不堪的羞辱。
活着可以是他对自己最大的惩罚,也可以是对陈茗最傲慢的反抗。
他绝计不可能用惩罚自己或者死亡的方式,让陈茗为他痛苦,升华。更何况陈茗痛不痛苦,燎烟已无法再感同身受。哪怕滂沱大雨之中陈茗眼睫毛下有过短暂的痕迹,也无法再撼动他疼得已碎的心。
毕知梵的死亡,到底为燎烟划上一个不完美的句号。
像一颗耀眼的流星,炸开天空,照亮黑夜,再决绝坠落。只为燎烟拨云见日,让他重新看见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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