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茗抱着人顶着一身秋水回来时,看见的就是破败的茅屋院内,几十名大汉拿一名小孩一筹莫展的情景。
面目可憎的小孩说:荧郎在害怕,你们在欺负他!我从来没见过荧郎害怕,一定是你们主子在欺负他!
陈茗一进院,所有人单膝行礼,铠甲兵器摩擦作响,气势凛然。就那名小孩满腔愤怒地站在原地,气冲牛斗与他瞪目。陈茗心情不错,本打算一笑置之,却改了主意,问:“本王许久未见骨头这般硬的,是不知者不惧,还是你的荧郎没教过你,见大人,是要行跪拜大礼的?”
雉奴说:“荧郎只教我,人心藏一口气,人人皆可顶天立地!”
晋王听到心中,觉得很有意思,亲了一口昏迷过去的烟奴,才又问:“本王若是非要你跪呢?”
雉奴很不喜欢眼前陌生而威赫的男人,他怀中抱着荧郎,就仿佛要彻底夺走荧郎,让他连近身都不能。
雉奴回:“我可以给你跪,给你杀人,你要把荧郎还我!”
陈茗稀奇地多瞧了雉奴几眼。杀过人的野兽,即使再幼小也与寻常人不同。陈茗一眼就能分辨,眼神、气场,以及他的神态。他在心里说,烟奴好养野东西的瘾得改改,这回也是个不得了的,假使这小崽子能活到成年的话。
晋王回雉奴说:“荧郎是我的,但你也是要跪的。懂吗?”
晋王将燎烟放进专门为他准备的玄色车辇,坐在下属搬过来的太师椅上,亲卫于是半哄半强迫地,按着雉奴给陈茗叩满三个头。在雉奴通红不服的目光里,他冷冷道:“即刻起,你便是本王的假子,本王便是你的义父。老子的话敢不从,就打!”
左右亲卫:“喏!”
晋王看了一眼马车的方向,补了一句:“敢告状,下次就往死里打!”
他们当夜就把燎烟屋里的东西全收拾干净,带着人员下山。离开前,附近的居民们过来围观,他们长居东都,见过王公贵臣摆阵仗的多了去了,只是没想到新封的晋王部队,阵仗蛮寒酸的,除了旗帜跟家徽,其它锣鼓、仪员、黄金等等全部没有。有的就是秩序森然,肃杀之气冲天阵,令人畏惧胆寒。
陈茗上马,振臂与他们呼号:“诸位,东都百废待兴,返归故园的时机已至!”
晋王于是带着他出走久矣、失而复得的烟奴,以及烟奴的两个拖油瓶,一堆鸡鸭鹅,新几年的画卷,部队百十人再执火炬盘山而下。
枯僧人出了寺庙,站在山崖,目送那条火蛇离去。
次日燎烟醒来在晋王府,陈茗赤裸的怀中。他昨夜在野外被陈茗干到一半疼晕了过去,也确实是很久没干这事,不太经操了。
燎烟早在一年半前已经联络上毕知梵,保持着不清不楚的情人关系,毕知梵一得空就会悄悄上山找燎烟厮混。他软磨硬泡,想带燎烟远走高飞,回安南道大本营,干脆要分裂疆土自立为帝。反正两百年前他那片地也不在版图里头,以此为基业,退可守进亦可攻,慢慢打回中原逐鹿也是个办法。
可约莫一年前,毕知梵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邪运,四方节度使到处抢天子,他跑去掺了一脚就莫名其妙接到了天子,他当然不想!城墙头叫阵的将军没等他开拔攻城,辱骂毕知梵杂种异胡,定要教他死无葬身之地之类,骂完就带着自己的兵马一气呵成地跑路。毕知梵属于天降好事,接回天子,立下大功。天子就给了毕知梵陇右节度使的职位,令他护佑东西都腹中之地。
毕知梵于是得到了跟晋王殿下一样的待遇,开始在关中一带四处灭火,忙得脚不沾地。连找烟烟抱的时间都没了。可恨。
燎烟就过了一年多清心寡欲的日子。春时跟山人农种,秋时收获,教雉奴鸦奴学书习字,闲下来也会进寺里给老和尚画些佛教壁画,跟他打打机锋。此地像个桃花源,平淡且惬意,除了偶尔会袭来的压迫性的异乡陌生感,固执地要将他吞没。
他从来找不到回家的途径,逃出河东想游历五湖,奈何战乱频繁,出游成了奢望。燎烟翻遍典籍旧故也只能得到一个“恒河沙数三千大世界”之类的常识。也或者就是枯僧说的“缘法因循法度” “法不孤起,仗境方生”之类的万金油屁话。
但当再次醒来在陈茗的怀抱之中,燎烟似乎终于有点理解法不孤起、仗境方生这八个字。
陈府十一年困居,东都三年流离,十四年时间。他今年24岁,陈茗也刚好30岁,而立鼎盛之年。
他依旧被困在陈茗的怀中,他可靠的、窒息的、痛苦的怀抱。像无法突破的死循环。
“在想什么?”陈茗捏着指头把玩燎烟的头发,闲适、调侃,也辨不出喜怒。
燎烟哎呀一声叹气,说,我屁股疼。 还好陈茗不是彻底的畜生,至少是懂得走保持可持续发展路线的畜生,给他从里到外涂了清凉的药膏。没睁开眼睛,意识刚清醒的一瞬,燎烟就明白自己又被陈茗带回他愈发庞大的巢穴。
陈茗卧倒在侧,一丝不挂,修长健美的身躯赤条条横陈,肉体晃眼的很。赤裸隆起的麦色肌肉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毛发纤毫可见,热息蒸腾。只前胸又多了好几道狰狞的刀疤。
燎烟多看了一眼,陈茗就阴阳怪调地说:“哦,还懂得心疼郎主啊!”
燎烟卷起被子把自己埋起来,滚到一边,说:“你天天打仗不要命,到处都是想杀你代之的人,我劝郎主你还是悠着些。免得创业半道崩殂。”
陈茗这回笑容才消减了些,也真实了些。只不过心底还在淬幽火,妈个巴子,真会说软话,害他硬话说不出来了。
身侧的床板突然轻松下来,燎烟回头一看,发现陈茗下地在穿里衣,套完裤子跟袜子,陈茗才让人进屋给自己穿戴外衣。井然有序,层层如缚,套出来一个比之从前更威严的晋王。
金玉冠,黑绣龙袍。
龙袍在此间此世并非专供天子穿着,郡王及以上都可以穿,只是不能用赤黄,且在穿着时“挑去一爪”以示区别。燎烟在官道遥遥见过一面穿赤黄龙袍的天子,枯败穷途的青年,满目无力,望断萧条。那条龙像吸食精魂的幽鬼在向他索命。
而玄黑的龙袍穿在陈茗身上,那条龙则仿佛就要奔出来,为他呼啸四野。
那条龙在与燎烟对视,神秘且冷酷的龙目,与陈茗合二为一。
“你那两个小崽子现下被我收为义子,养在晋王府的祥子院。”陈茗正完衣冠对燎烟说,“府中新建不久,你也刚来,可唤人带你去熟悉一番。”
燎烟问:“哪里都可以吗?”
陈茗笑:“自然,随处皆可——除了晋王府大门以外!”
踏出门外前,陈茗又像想起来什么,说:“对了,我亲儿子也在祥子院里头养着,今年刚满一周岁。你得像爱你那两个野种一样爱他!”
陈茗离去,值守的婢子仆役上前,向空茫的燎烟请问:“这位……小郎君,洗漱更衣否?”
燎烟心中如扎针般痛,喘不来气,还是有一点滴痛的。
毕知梵又出了一趟关山以外,杀灭山坳坳里藏身的伪皇帝的一小撮乱军。也终于回了东都。他更换了靓丽的华服,戴耳饰簪鲜花,兴冲冲要上山找烟烟,下属们怎么劝也劝不住。
直到他与他的马一起在街边听到商贩讨论:“听说晋王上了一趟山,接回了个美人啊。”
“有多美?”
“能把晋王迷倒的美人,你说呢。”
“在下的小道消息,据说这美人是三年前跟野男人私奔,最后被晋王处死的男妾啊!”
“嘿嘿,你都说是小道消息了。晋王那脾气,容得人背叛?”
“管它呢,大小是个贱货狐媚子,只配伺候男人下半身。”
毕知梵突然抽出剑,刀光两闪,一膛热血溅了一身,以及满地。说脏话的那人死无全尸,头颅飞出两米远,滚了好几圈,满街仓皇逃跑尖叫的人。
毕知梵华服染血,像极有了一张极英俊面目的恶鬼,在奔逃的人群里巍然,又摇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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