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拿出一卷舆图,正低着头查看,片刻之后,他将袖子挽在肘上,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臂,从马背上拿了一物,抬手朝空中射去。
砰的一声。
林羡玉仰头望。
那响箭登时破雾穿云,又在半空炸开。
火光渐消,响声回荡在大漠上。
十几里开外的乌力罕听到动静,忙催促一旁的纳雷:“殿下喊我们过去,快点快点。”
作为怀陵王麾下的左右持令将,乌力罕和纳雷已经追随赫连洲多年。
“急不得,你可知这群叛奴劫的是什么人?”纳雷还在清点死伤人数。
乌力罕疑惑:“不是商队?”
“这是祁国的和亲礼队。”
乌力罕陡然睁大双眼:“什么?”
纳雷敛容肃然道:“公主不见了。”
乌力罕拍掌:“那不正好?反正殿下也不想娶那什么破公主,殿下最恨祁国人了!”
“休要浑说,现在是我们北境的贼匪劫了祁国送亲的礼队,公主还下落不明,我们不占理,你快去汇报殿下,让殿下定夺。”
乌力罕虽然知晓了事情的严重,但还是不屑:“殿下抓了一个祁国人,正盘问呢,那个祁国人又瘦又小,有气无力,活像只羊羔。”
“那又如何?”
乌力罕说:“正好让殿下泄愤!殿下本就厌恶祁人,还被太子逼得娶了祁国的公主,简直是不共戴天之仇,指不定此刻正拿着狼头錾金枪往那个祁国人身上捅血窟窿呢!”
话音刚落,自踏马扬长而去。
纳雷无奈,想了想还是随他一同去。
两人赶在日落之前找到了赫连洲,只见黄沙之中有一立一卧两个身影。
乌力罕挑眉道:“你看,我就说吧,那祁国人已经被殿下杀了。”
“殿下什么时候杀过手无寸铁的百姓?”
“那可不是平头百姓,是祁国和亲礼队的人,说不定还是公主身边的人!瞧他瘦弱的样子,用錾金枪杀他真是大材小——”
乌力罕愣在原地。
“他他他——”
“他抱着錾金枪睡着了!”
乌力罕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立即快马加鞭赶过去,来不及停就飞身下马,只见这个披着红色棉氅头发散乱也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正抱着威风凛凛的红缨狼头錾金枪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他……他竟然用两腿夹着枪头,脸颊抵着金枪杆,口水都流到上面了!
乌力罕气得发抖。
那可是北境最好的工匠耗时十年锻造出来的神器,玄铁枪身坚固不屈,錾凿出的狼形金枪头更是锐利无比,在所有怀陵将士心里,狼头錾金枪就象征着无往不胜。
乌力罕六岁便跟着赫连洲,从习武到冲锋陷阵,鞍前马后从未懈怠,连他都没摸过几回的狼头錾金枪,竟然被这人玷辱至此!
这回连一向淡定的纳雷都愣住了。
乌力罕火冒三丈,刚要伸手去夺枪,赫连洲忽然开口:“纳雷。”
乌力罕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赫连洲。
他下意识停了动作。
赫连洲站在高处,背对着溶金似火的落日,手里拿着一张羊皮舆图,此刻抬起头来,问纳雷:“都解决了?”
纳雷走到赫连洲面前,握拳至胸前行礼:“今日在苍门关附近作乱的贼匪已全部抓获,死伤共四十九人,六人投降,其中一人是叛将额尔古的嫡孙,末将试探地问了几句,只见他神色慌张,似有事隐瞒,末将已派人将他们押往军营,由殿下处置决断,只是……”
纳雷欲言又止。
“他们劫的是祁国的和亲礼队,是吗?”
纳雷微怔:“是。”
乌力罕顿生好奇,“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赫连洲望向地上的人。
一旁的两人也再度把目光投向地上的人。
这明显是一个祁国人。
林羡玉迷迷糊糊听见男人的说话声,脑中警钟忽鸣,他慢吞吞地睁开眼,正好对上少年脸上狰狞的刀疤,吓得尖叫出声。
“啊——”
乌力罕更生气了:“你喊什么喊,快把錾金枪还给我!”
林羡玉回过神来,连忙环顾四周寻找男人的身影,可是乌力罕没给他求助的机会,直接揪住他的大氅,将他从地上薅了起来,林羡玉哪里是他的对手,根本挣扎不过,原本散乱的头发落到耳后,露出整张脸来。
乌力罕毫无征兆地僵住。
竟然是个女人。
这张脸似乎不该出现在茫茫大漠上,五官柔和小巧,肤色如雪,泪涟涟的眸子像是初春时檐下化开的冰棱,泪珠滴答滴答往下落。
乌力罕心里一惊,急忙丢开他,“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羡玉还不确定这几个人和山匪是什么关系,出于谨慎,他壮着胆子说:“我……我是祁国和亲礼队的副将,护送公主前往北境。”
“副将?怎么可能?”乌力罕根本不信,上下打量道:“你怎么可能是男人,再细皮嫩肉的男人也长不出你这副模样!”
这话像根毒针深深刺进林羡玉心里。
他怎么可能是男人?
他不是男人是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爹娘,为了大祁的百姓,他何苦顶着一头金钗、穿着厚重不便的女裙,既要将手帕围在脖子上遮挡喉结,还要时时刻刻压着声音说话?三个多月了,如果没有阿南在他身边偶尔喊一声“世子殿下”,他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是什么模样了。命运如此也就罢了,还要遭人打量讥讽,林羡玉实在气不过。
他直起身子,死死盯着乌力罕:“我怎么不是男人?就凭我细皮嫩肉?”
乌力罕觉得这人简直无理,刚要发狠,纳雷连忙制止。
纳雷注意到这女子腰间的金镶玉腰佩,尽显贵气,绝非凡物。他略一思忖,俯身对林羡玉说:“你叫什么名字?”
林羡玉迅速回忆和亲礼队的名单,想到谢仲勤时常提起的下属名字,连忙道:“我叫程远霖,是祁国礼部主客司司务。”
“原来是程大人,失敬。”纳雷笑吟吟道,并未揭穿他。
见此人认可了他的身份,林羡玉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了些,怒火也消了许多。
他忽然又想到赫连洲,那个无人不晓的活阎罗,他莫名生出几分底气,抱着比他高出许多的錾金长枪,抬起下巴,扬声问:“你们知道祁国公主要嫁给谁吗?”
纳雷忍着笑,“谁?”
林羡玉立即说:“我们公主是要嫁给北境二皇子赫连洲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纳雷朝后看了一眼,“赫连洲?”
“对,就是那个杀人如麻的赫连洲!”林羡玉挺起腰板,冷哼一声,吓唬他们:“你们要是误了他的婚事,后果不堪设想!”
第4章
听到林羡玉的话,纳雷和乌力罕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后望去。
杀人如麻的赫连洲?
乌力罕想:你大抵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刚把手放到鞭把上,准备替赫连洲处置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可赫连洲竟像没听见一样无动于衷,眉头都没皱一下。
乌力罕愣住。
他用力眨了两下眼,还是愣住。
王爷今天是怎么了?
不仅王爷奇怪,一向聪明睿智的纳雷今天也很奇怪。乌力罕把纳雷扯到一边,怒道:“她在说谎!她分明是女人,只是声音比一般女人哑些,你怎么信了她的话?”
纳雷笑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就是嘉屏公主?”
“什么?”乌力罕大惊失色。
“瞧她的容貌,通身的气派,还有她腰间的金镶玉,也就你个眼拙的,看不出她的身份。”
公主……那不就是要和王爷成婚的人?
乌力罕下意识望向赫连洲。
赫连洲似乎对此毫不关心,低头看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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