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景推辞不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道:“真是个怪人。”
“他应当是个官儿。”宋檀舀了一碗火腿汤,“京城来的,不晓得是被贬还是派遣。”
阿景惊讶道:“那他问我的事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我说错了话,他要教训我?”
“不至如此吧。”宋檀道:“可能就是随便问问,入乡随俗,他要在金陵做官,不得问问金陵的风土人情。”
宋檀吃完了,放下钱,另打包一份炖的软烂的火腿鸡汤,回去给夏明义。
宋檀闲逛到快晌午时分才回去,到孝陵附近,宋檀接过了小徒弟手里的东西,自己拿着回菜园子了。
夏明义在院子里晒太阳,宋檀给他把饭放在旁边,自己去屋里收拾永嘉和绿衣寄来的东西。
阳光好的不得了,中午的时候正暖和,宋檀伸了个懒腰,出来蹲在菜园子旁边,给迎春花修剪枝条。剪下来的花他用来插瓶和酿花露,他最近在捣鼓这个,糟蹋了不少花瓣。
“宋檀,宋檀——”外头有人喊宋檀,宋檀抬头去看,只见金小金按着头顶的乌纱帽,快步跑来。
金小金是个小官,穷的兜比脸干净,怕穿烂衣服没钱补,从来不穿官服。这会儿把官帽官府官靴都穿上,宋檀一时还没认出来。
“出事了,出事了。”金小金跑到菜园子旁边,“有人要来查你了!”
第48章
神宫监,院子里站满大大小小的太监,正厅的门开着,上首做了位身着红色官服的年轻人,正是曲易春。
黄承福站在一边,捧着一本账目,厅下还放着一个大箱子,里面堆满了账目。
曲易春受命巡按金陵,第一件事当然是拜谒孝陵,顺便查查孝陵的账。
他来得不算突然,但是黄承福这里却没有风声,他心思不定,连曲易春叫他也没反应过来。
“黄公公?”曲易春放下账本,道:“这些其余的账本,本官要带走查探。”
黄承福额头豆大的汗水滴下来,他挥挥手,叫厅里其他的太监下去,又凑到曲易春面前,“曲大人,小人有些事想与您单独说。”
曲易春看了眼黄承福,起身与他一块去了内室。
一到内室,黄承福就道:“曲大人,孝陵的账目有问题,我想您也看出来了。”
没有人告知黄承福,黄承福当然没时间做账目。
“但这些东西和钱财不是贪污,实在是有个无法与人说的去处。”
曲易春道:“直接说,不要绕圈子。”
黄承福这才低声道:“孝陵里住了位京城来的贵人,一应吃穿都走孝陵的账,却不好明白地记下来。”
“有这样的事?”曲易春道:“什么贵人,叫什么名字?”
“说起名字,您大约也不认得。”黄承福道:“他叫宋檀,听闻是京城某位高官显爵身边的红人。”
“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曲易春道。
黄承福细细说了宋檀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何特殊之处,又道:“他时常往京城寄信,去岁冬天,他寄出去的信在岳阳驿站失火被烧,没多久,这几个驿站大大小小的人都被换了。且京城那边传来消息,重修从京城到金陵的驿站,水路陆路都要修,确保畅通无阻。”
“大人想想,这得多大的官才能为了几封信重修几千里的驿站啊。”
曲易春沉默片刻,道:“我要去见见这个宋檀。”
金小金是礼部的官,此次被派来接待巡按御史,借以表现礼部对巡按御史的不待见。
他与宋檀熟识,并坚持认为宋檀是京城来的贵人,想借他往上爬。可惜金小金抠门,每每贿赂宋檀都只用自己做的云片糕,偶尔宋檀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他还要带走一点。
黄承福带着曲易春往菜园子的方向去,金小金瞧着就觉得不好,偷偷离了队,先行一步去给宋檀报信。
曲易春来时,宋檀还在弄花,衣摆别在腰间,手上站满泥土。
黄承福叫他出来,宋檀却不慌不忙地先去洗手。
曲易春站在菜园子外面,目光四处打量。菜地挺大一片,长势不错,欣欣向荣。里面三间青砖瓦房,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菜园子门口用竹子搭起了一个门,门两边有一副手写的对联,是摘的古人诗句。
记得别伊时,桃花柳万丝。
曲易春盯着对联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边宋檀洗了手过来,目光扫过曲易春和黄承福等人,问道:“何事?”
黄承福看了眼曲易春,站出来大声斥责宋檀,言语间把账目之事都赖到他身上。
“我没贪污过你们神宫监的钱,”宋檀道:“我只住在这里,并不用你们的东西。”
“你那些人参燕窝之类的贵重药材呢,你冬天穿的皮子袄子呢!”黄承福指着宋檀今日穿的春绸青白长袍,“你衣食奢靡,身上穿的必是绫罗绸缎,吃的必是山珍海味,你屋里的东西就是证据。”
宋檀道:“这些是我的故友接济我的。”
黄承福显然不信,回禀曲易春要搜宋檀的屋子。
“这样吧,你们说你们账目亏空的钱都是因为我,那你把账目拿来我看看。”宋檀道:“实在不行我自己来填补,算是花钱买平安了。”
黄承福不想让他看账本,但是曲易春却已经递出去了。
宋檀随便翻开一页,越看越觉得好笑,道:“去岁四月,在鸡蛋这一项上多了一百三十二两银子。鸡蛋一文钱一个,我用十几万个鸡蛋做什么?”
宋檀挑眉看向黄承福,“这么多鸡蛋,砸死你都还有剩余。”
“你——”黄承福面色铁青。
宋檀嘲笑他们,“账目做成这个样子,你们的账房先生才要羞死了呢”
曲易春把账目又要了回去,道:“此事确实有待商榷。”
黄承福的面色衰败下来,因为他才发觉曲易春从一开始就没信自己的话。
人都散了,曲易春却还站在外面,宋檀问他,“大人还有什么事?”
曲易春道:“想进去坐坐,不知可否?”
宋檀想了想,开门请曲易春进来。他把曲易春带到正堂,在一边的茶炉上烧水煮茶。
金陵风俗,煮茶的时候往往要在茶里加东西,枣干桂圆松子之类,但是京城习惯喝纯茶,宋檀为曲易春泡的,就是这样的茶。
“你是女子?”曲易春忽然问。
宋檀端茶的手一哆嗦,差点把盖碗给碎了。
他惊讶地看着曲易春,“你怎么会这样想?”
曲易春平静地接过他手中的茶,“你没有喉结。”
宋檀道:“我是太监,入宫得早,所以没有喉结。但你听我的声音,并不像女子啊。”
曲易春道:“可你还有耳洞。”
宋檀摸了摸自己的一只耳朵,道:“自己打着玩的。”
曲易春定定地看了宋檀两眼,“你时常往京城送信。”
“我从京城来,京城有我的故旧。”
如果不是知道曲易春是巡按御史,他简直以为曲易春是大理寺出身。
“你在京城时应当过得很好。”曲易春道:“你手指细白,此前从没做过重活。你的官话韵律独特,比一般的京官说的还要好,烹茶的习惯也是京城贵人们才会有的。你还会写一手很漂亮的行书,京中高官为奉承陛下,人人都爱行书。”
宋檀不答,只道:“你是来查孝陵贪污的事,我不是贪污的人,你也不该攀扯我。”
曲易春没作声,虽然黄承福的话掺夹着很大的水分,但是曲易春凭自己看到的,推测出宋檀的的确确是某位高官的脔宠,并且直到现在,应该还有些余荫。
曲易春喝了一口茶,起身告辞。
晚间宋檀点着灯,在小炉子上给夏明义熬参茶。他自己坐在桌边,翻出一份邸报看。
夏明义步履蹒跚的走进来,见宋檀在看邸报,问道:“你今日怎么不写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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