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见皇后醒来,便不再多留,退出殿外。
刚要走时,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追出来,跑到宋檀面前,拱手行了大礼,“公公大恩,竹秋铭记于心,来日必报。”
宋檀不敢受她的礼,忙扶她起身,“姑娘严重了,殿下身边离不得人,姑娘快回去罢。”
竹秋又行了一礼,这才回去了。
坤宁宫这边的动静,太极殿那边早就知道了。宋檀把事情办砸了,回去没见到皇帝的面儿,被赏了十板子。
那个在皇后面前多嘴的小太监早就被杖毙了,宋檀这些人算是好的,只挨了板子。
他们在司礼监挨打,小太监搬了把太师椅,邓云施施然坐下,四面还站着许多人,肃手旁观着。
司礼监其余的三个秉笔太监在屋里,没有出来。他们心里都知道,夏明义倒了,邓云上位,宋檀是那只倒霉的鸡,他们几个是被儆的猴。
宋檀结结实实挨了十板子,自到了夏明义跟前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挨过这么重的打了。
打完之后,几个太监把宋檀抬回了他的屋子。屋子里没有点灯,暗沉沉的,宋檀趴在床上,疼的动不了,也没心思去点灯。他模模糊糊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点了几只灯笼,烛影晃来晃去的。
有人用手摸了摸宋檀的额头,宋檀转过头,看见夏明义坐在床边。
“师父。”宋檀撑起身子。
夏明义把一床云纱被盖在宋檀伤处,叫他别起来,“没发热,歇个几天就好了。”
宋檀道:“许是他们还看着师父的面子,没有下死手。”
真要杀人,别说十杖,一杖也能要人命。
夏明义叹了口气,“你师父的面子以后就不管用了。”
邓云也是夏明义的干儿子,不过两个人关系不算好,邓云野心勃勃,夏明义不喜欢这样的年轻人。这不,被邓云抓到机会,立刻就踩着夏明义爬上去了。
“师父靠不住了,檀儿,你得给自己另找个靠山。”
宋檀趴在枕头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求师父指点。”
夏明义拿出银挖耳,挑了挑烛芯,道:“远的不说,就说眼下,你是陛下身边的人,你说你该找谁当靠山。”
“陛下?”宋檀连连摇头,“我害怕陛下。他说话的时候那么温和,还是笑着的,谁知道是要杀人呢。我真以为他是派太医给汤阁老诊治去的。”
“那是你笨。”夏明义道:“不过,笨有笨的好处,你再聪明,聪明不过陛下,不如笨点好。”
宋檀歪着头,似懂非懂。
夏明义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宋檀,“你今日从坤宁宫回来,见过陛下了没有?”
宋檀摇头,“我办砸了事,没等面见陛下,立刻就被他们拉来了。”
夏明义笑了,在摇晃的灯火下,他脸上的沟壑特别的深刻。
“好孩子,吃得了苦才能吃得了福,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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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太极殿的东暖阁,北墙边摆着紫檀木雕龙坐榻,面前是一张御案,案上摞着一些奏折。御案旁的瑞兽香炉里燃着袅袅的苏合香,地上铺着大红金线四合如意纹地毯,檀木冰鉴里盛着数块方形冰块,镇着各色水果小食。
皇帝坐在御案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笔,沾着朱砂,他奏折看得很快,总是心里有十分的笃定后再下笔,笔力遒劲,没有停顿凝涩之态。
汤固倒台之后,内阁不敢擅专,大半事务都要皇帝亲自处理。好在他年轻,又勤政,事情总是处理的井井有条,庞大的帝国,每一条政令都在他的笔下。
太监悄悄走来,给皇帝换上茶。茶是狮峰龙井,皇帝端起茶,却没有喝,问道:“今日是你当值?”
六安道:“回陛下,今日原是宋檀当值,不过他挨了罚,这才换了奴婢。”
皇帝把茶杯放回去,叫仔细回话。
六安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坤宁宫是如何动乱,邓云是如何拿了宋檀去打板子。
皇帝听过,没有言语,只叫把茶水换了杨梅冰来。
炎炎夏日,日头晒得地面都烫脚,几个小太监在树荫下纳凉,被人呵出来,一道去抓猫。
宫里狸猫多,因为前任司礼监掌印夏明义喜欢猫,不许宫里人驱逐打骂。但是他现在倒台了,连跟着他沾光的猫都要遭殃。
皇帝午睡起来,邓云进去伺候,他亲捧了石青盘龙窄袖常服,伺候皇帝换衣服,又弯着腰给皇帝系上腰封。
皇帝身量高,宽肩窄腰,容仪不俗,邓云到了他跟前,大气也不敢出。
窗外的太阳晒得树叶子都耷拉着,皇帝拿过湿布巾擦手,道:“坤宁宫那边,叫太医守着,务必使皇后凤体无恙。”
“大公主封号永嘉,加食邑八百户,你挑好的地方,在京中为她修建公主府。”皇帝道:“这段时间,让她好好陪着皇后,不许人在她面前乱说话。”
邓云走到跟前听着,“奴婢遵命。”
皇帝话锋一转,忽然道:“听说司礼监这几日很热闹,厂公很风光啊。”
邓云心头一跳,他琢磨了一会儿,学着夏明义的样子赔笑道:“都是主子的恩典。”
皇帝摇摇头,“这话朕听腻了,以后不要再说。”
这是一个信号,表明皇帝虽然放过了夏明义,但是夏明义绝不会再有起复的机会。
对于邓云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但是邓云一点也不敢放松,他躬着身子,等待皇帝的示下。
“连几只猫都容不下,你也太轻狂了些。”皇帝睨了邓云一眼,将布巾抛回给他。
邓云接住布巾,跪在地上叩头,“奴婢谨记陛下教诲。”
皇帝越过他往外走,道:“朕教你,你也要好好学,回去拟旨吧,坤宁宫的事,不要再有差池。”
皇帝走后,邓云站起来,出了一头的汗。他不知道哪里犯了陛下的忌讳,换来今日这番敲打。
只是因为几只猫?邓云琢磨着,还是在说夏明义的余党。他兀自思索了一会儿,往夏明义的院子走去。
夏明义自小伴着皇帝长大,整个宫里,没有比他更了解陛下的人了。
夏明义宫内宫外都有住处,他最常住在司礼监,但是邓云上位后,夏明义立刻搬回了自己的院子。
北安门外,四司八局十二监都在这儿,东河边儿榆柳成行,一排排房子鳞次栉比,其中有一间是宋檀的屋子。
夏明义走进宋檀的屋子,小太监看见他忙过来扶,夏明义摆摆手,让小太监出去。宋檀这时候已经能起身了,只不敢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他亲自去扶夏明义,让他在长榻上坐下,又给夏明义倒茶。
“大暑天,师父怎么过来了,晒着了可不好。”宋檀倒了凉茶,又拿起扇子给夏明义扇风,他这屋子里通风不大好,夏天总是很闷。
“你不要忙,”夏明义把拎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有一碟桃酥,一碟红豆糯米团子,还有一盅杨梅冰。
“我晓得你爱吃这个,大暑天贪凉总要吃冰,以前因为当值不敢让你多吃,索性这两天你不用去前头,就尝一口吧。”夏明义从怀中掏出一盒藏红花,“这个对你的伤势有好处,每天泡水喝,不要留下暗伤。”
宋檀应声,道:“多谢师父。”
夏明义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留宋檀一个人在屋里。他把那杨梅冰捧在手里,拿小银勺子舀着吃,因不敢坐,就在屋子里慢慢地走。
邓云从侧边走出来,看着夏明义离去的方向,冷笑一声,对左右道:“瞧见了吧,咱们老祖宗多偏的心呐,宋檀就是他亲儿子,咱们连个屁都算不上。”
随从太监自然不敢说话,邓云看向屋里,宋檀身段好,腰细腿长,从衣服里伸出来的手脚白生生的,像羊脂白玉似的。他在屋里走来走去,乌黑油亮的头发散着,年轻又美丽。
邓云站在门口,忽然沉思了起来。
宋檀养好了伤,可以回御前伺候了。前一天傍晚,夏明义来找宋檀说话。宋檀推开窗,晚风习习吹散了屋子里的闷热。他点上蜡烛,盖上灯罩,将香炉香盒都拿出来。宋檀用的香并不名贵,不过白芷丁香一类,他把香炉搬到柏木衣架边,将当值要穿的衣服铺开熨好,慢慢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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