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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于春冰(45)

作者:半缘修道 时间:2024-03-13 11:58:22 标签:年上 宫廷

  宣睢收回目光,任由六安跪着。

  “绿衣。”皇帝念着这个名字,在宣纸上落笔。他写了绿衣,又写下了魏乔的名字,目光在这两个人之间游移之时,察觉到了一点东西。

  “这个绿衣,大约有些野心。”

  六安顿了顿,忽然开口说起宋檀的养母和养妹,“宋檀乍听到故人消息不免感慨,且绿衣又在眼前,怕不是所有对亲人的依恋都放在了绿衣身上。”

  他在提醒皇帝,不好在这个时候处置绿衣。

  宣睢轻嗤一声,“就这么巧。”

  宣睢觉得,自己可真是小看了这个绿衣。

  绿衣,魏乔,宋檀,白纸上出现一个又一个的人名,宣睢顿了顿,在绿衣名字的旁边,写下了永嘉的名字。

  天气寒冷,风雪又大,不好出行。除了年轻的官员,活泼的小子,大部分人都在各自的院子里猫冬,等着这一波风雪过去好踏雪游玩。

  明章殿里,日日传来歌舞声。孟千山还没走进后殿,就听到一阵琴瑟小调,唱曲的人声音清脆,正将曲中人的心事娓娓道来。

  孟千山进了殿,屏风后头,宋檀歪在长榻上,高床软枕,暖香扑面。他没有梳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散在面颊边,穿着宽袖大袍,正倚着小枕阖眼休息。

  孟千山看了一眼,退出来叫小年,“人睡着了,你叫唱曲的走吧。”

  小年摆摆手,低声道:“公公近来身子不好,晚间睡不着,白天得听着曲子才能睡,曲停了一准醒过来。”

  孟千山正要说什么,屏风里头传来宋檀的声音,“谁来了。”

  小年走进去,道:“是孟千户来了。”

  “快请进来。”宋檀坐起来,拽了毯子铺在腿上,随意拢了拢头发,摆摆手叫唱曲的人都退下。

  孟千山走了进来,在一边的椅子里坐下,小年上了茶,听见宋檀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炷香。”小年回道。

  孟千山道:“是我扰你安眠了。”

  宋檀摇摇头,只问道:“你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里了?”

  孟千山道:“我本来是来教授公主武艺的,来了才晓得公主被禁足了,这才转道来看看你。”

  “公主被禁足了?”宋檀有些惊讶,道:“因为什么?”

  “行为不端,形式轻狂。”孟千山道:“大约是外头的言官又说了什么。”

  宋檀点点头,没有多想。

  孟千山道:“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又睡不着了?”

  “我,”宋檀垂下眼睛,道:“我有想不通的事。”

  宫人端来了几样茶点,火腿云饼酥香,还热气腾腾的。

  孟千山拿了一个来吃,道:“你若信得过我,不如说与我听听?”

  “你知不知道有句诗叫生同衾死同穴。”

  孟千山点点头,“很感人的诗句。”

  宋檀却很费解,“你说,两个人好好活着的时候,为什么非去琢磨死后的事情呢。”

  孟千山微愣,还不等她说些什么,宋檀又道:“我以前翻佛经的时候,只觉得是因为对现世有所求,有所不满,人才会祈求来世。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我没有做好,才令他产生那样的想法。”

  六安说宣睢写那道旨意是因生病而多思多想,但是宋檀却觉得,那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那份令宋檀殉葬的旨意大约现在还藏在什么地方,宣睢从来就没放弃过这个想法。

  孟千山云里雾里的听了一会儿,只约莫觉得是与皇帝有关的事情。

  宋檀揉了揉眉心,清秀的眉眼显出一股哀愁。他鲜少露出这幅模样,在皇帝的盛宠之下还有愁绪,旁人要说他贪心和矫情的。

  孟千山想了想,大手一挥道:“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干就完了!”

  宋檀看着孟千山,孟千山往嘴里塞了块点心,“要干什么就去干!只要干了,就会有新的问题,有了新的问题,你就不会纠结于眼前的问题了。”

  宋檀看了眼孟千山,颇觉无语。

  夜深人静,熄灯之后又过了许久,宋檀还是没什么睡意。

  宣睢躺在他身边,宋檀不大敢动,好半晌才轻轻地侧了侧身子,看向宣睢。

  自当年江西案后,宣睢越发多疑,喜怒不定,心思难测,别说宋檀,就是夏明义在这里也未必能看得透了。

  宋檀对皇帝性情的改变,并不觉得难以接受,大约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宋檀想到这里,心里其实是有些愧疚的。

  他伸手,去指腹去碰宣睢的眼睫,宣睢的眼睫很浓密,像小扇子一样,宋檀的指腹刚刚碰到,就觉察到一点颤动。

  他飞快收回手,宣睢睁开眼睛,眼中十分清明。

  此时已过三更,离天明不远了。宋檀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他开口,声音轻轻的,“你怎么也不睡。”

  宣睢让他把始终暖不热的双脚贴在自己腿上,又摸了摸他的双手,只不说话。

  宋檀这个时候觉得孟千山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于是他开口问道:“那道旨意,后来你并没有销毁,是吗?”

  宣睢沉默片刻,道:“是。”

  “为什么?”宋檀想不明白。

  宣睢理了理宋檀的鬓发,安静的床榻间,两个人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如果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呢?”宣睢道:“新君和朝臣能容忍你吗?我死了,人死政消,即便我留下来庇护你的旨意,会有几人当真呢。”

  宣睢摩挲着宋檀的面颊,“没有我护着你,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如果可以,宣睢想,应该把不喜欢宋檀的人全带走。

  “当然,如果我早亡,沈籍会成为顾命大臣,依照你和他的关系,他会想办法为你周旋,会好好照顾你。”——以取代我的角色。

  宣睢顿了顿,颇有些感慨,“我不喜欢这种故事发展,简直无法忍受。”

  宋檀很无奈,“我与沈籍,没有什么干系。”

  宣睢笑了,道:“那是因为我还活着。”

  宣睢的逻辑自成一派,宋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呢,我在其中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只存在人口中的一个名字吗?”

  宣睢很温和地看着宋檀,“人都是想要活着的,你大约会恨我。”

  “那你这样的要求,不是在逼我恨你吗?”宋檀无法理解宣睢,他有点憎恨宣睢对自己近乎强制的安排,也憎恨宣睢对自己的不信任。

  他没有任何办法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宣睢不那么偏执和极端,他最后几乎是绝望地看着宣睢,“陛下,如果你想要我殉葬,我会同意的。”

  他交付他的生命,期望他的陛下能明白他的真心,不要再患得患失,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宣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宋檀的神态太决绝,那让宣睢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逼死了他一次。

  宣睢目光投向窗外,那里传来滴答的水声。

  “雪化了,”宣睢把宋檀揽进怀里,抱得很紧,“雪人要化了。”

  清晨起来的时候,宋檀趴在窗边往外看,白雪皑皑,雪人还穿金戴银地立在屋子前。

  它没有化,但若是宋檀告诉宣睢,大约只会换来一句早晚要化。

  宋檀想了想,叫人把雪人身上的宝石锦绣都收回来,他用锦缎逢成了布偶,里面塞了棉花,外面坠了宝石。宋檀的手艺不行,做的并不精巧,两只眼睛不一样大。

  他把这个东西送去给宣睢,希望宣睢明白,雪人化了,还有偶人,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彩云易散琉璃碎。

  书房里,宣睢穿一身象牙白的宽袖大袍,衣带缓缓,一片霁月清风之相。

  他叫来六安,让六安告诉邓云,绿衣有意为宋檀争权。

  “让邓云去跟绿衣斗吧,”宣睢站在书案后写字,漫不经心道:“邓云最在乎权势,那就告诉邓云,绿衣要威胁他的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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