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隐忍了,隐忍得藏住所有的感情,将自己变成冰冷的无感情的刀刃。
祁丹椹觉得自己命途多舛,但他可以对任何人发泄自己的情绪,他可以报复所有的人。
他觉得自己难,自己苦,但他身边有飞羽、有秋风陪伴。有宣瑛温暖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可他的表兄呢……
他一无所有。
他有的只是算计与猜忌。
他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不能有爱,也不能有恨。
他变成自己仇人手中最趁手的一把刀。
他活成了人人唾骂的阴毒蛇蝎,成为了历史所不齿的腌臜阉人。
可他明明应该是个温润如玉惊才绝艳的风雅公子,在文坛上、在雅士中、都该有一席之地。
李从心说到此处,真真切切笑了出来:“事实证明,我是对的。韩国公苏鸣那件事,就算你当时不来找我合作,我也不会放过苏鸣。我知道你当时是为了替爷爷报仇,所以我就顺水推舟答应你的一切条件,借你之手完成了复仇计划,看,我们配合得多么天衣无缝……”
“魏家兵败,全族惨死,那也是我做的,为了那一日,我从十年前就开始计划了,我专门养了二十几个剥皮的好手。我们苏家死状有多凄惨,死得有多痛苦,我要让魏家也尝尝,也要让他们在临死之前好好享受……”
“现在呢……我杀了皇帝,哈哈哈哈,我终于做到了。我杀了皇帝,你就不用左右为难了……我……我知道,锦王殿下喜欢你……你也对他有意,现在我杀了皇帝,就不用你出手,往后你就能好好的……好好的同他在一起,你与他之间也就没了隔阂……能看到你得到幸福,我……很开心!”
祁丹椹默默的听着,尽量跟随着李从心的话,只要能让他多开心一刻,祁丹椹什么话都可以说。
他道:“那六表兄能不能撑下去,不用撑多久,撑到你来喝我的喜酒,我们想办一场酒宴,不会多宏大,都是自己人。外公不在了,娘也不在了,连我爹安昌侯也死了,我这边没有一个亲人,看着多寒酸,你如果能来,我就有人撑腰了……”
这时,一道人声悲哀嘶吼着:“让我过去……少爷……让我过去……”
祁丹椹循着声看过去,秋风飞羽不知何时冲了过来。
飞羽已经与侍卫打在一处。
祁丹椹厉声命令道:“让他们过来。”
侍卫立刻放开飞羽与秋风。
飞羽与秋风立刻飞奔而来。
秋风一见到李从心,豆大眼泪眨巴眨巴掉着,哭喊道:“少爷,我……我找了你很久,你别离开我们好不好?”
李从心与记忆中的苏玉只有轮廓相似。
记忆中的苏玉温润如玉、君子端方,是最像苏泰的苏家子孙。
而现在的李从心面容更阴柔,气质也截然不同。
但秋风确定眼前这人就是他家少爷。
他找了他十多年,没想到找到既死别。
他突然知道京都城被魏家掌控那段时日,是谁救了他们。
是他的少爷命人救了他们。
飞羽紧握着双手、颤抖着唇,控制着眼泪不落下。
李从心望着秋风,眼角湿润,眼底流动着与亲友相聚的喜悦,以及即将死别的悲伤。
他道:“管家当年用你换我,让你代替我去死,只为了给苏家留个后。可我却入了宫,成了太监,违背了我们最初的初衷,我对不起你当初顶替我入狱,奔赴刑场。阿春,别怪我,行吗?”
秋风哭得撕心裂肺:“我怎么能怪少爷呢?如果不是少爷,我早就死了……少爷也很苦啊,少爷那么苦那么难……我绝不会怪少爷的……我只是恨我自己没有能力,没有保护好少爷,我对不起少爷。少爷,你能不能别死……我刚找到你,你就不在了……”
李从心叹了口气,望向飞羽:“以后好好保护表少爷吧。”
飞羽咬着唇,用最大毅力控制住不落的眼泪,不堪重负的落了下来,颤声道:“是,属下遵命,属下一定会完成少爷交给属下的任务”
李从心望向潸然泪下的祁丹椹,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微笑道:“去年端午,你陪我吃了一顿饭,我很开心,当时陪你吃的那顿粽子,是我这十几年来第一次过节。”
祁丹椹眼前雾蒙蒙的,他望着眼前人,不敢眨眼,仿佛要铭记他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声音。
哽咽道:“也是我第一次过节。”
李从心一向锐利阴狠的眸子变得柔软,眼底氤氲满笑意:“那你开心吗?”
这是这个令朝野上下惧怕的刽子手,第一次露出这样柔和的表情。
像春季拂过的暖风。
祁丹椹不忍心再看李从心,可他又不能不看。
再不好好看看,就没有时间了。
他目光紧紧凝视着李从心,落下泪来,却还要笑着,道:“很开心……”
李从心欣慰笑着:“我也是,那是我这十几年吃的最开心的一顿饭,非常开心。让我想起了幼年时端午,我们在一起欢闹的场景,真是好想回到过去。我还记得,每年元宵灯节,国公府里热闹非凡,每个孩子都有一盏灯,我们就提着那盏灯在院子里跑啊跑……每年端午,大家齐聚一堂,偷喝大人们的雄黄酒,赋诗弹琴,总要折腾点风雅之事……每年重阳登高插茱萸,我们总是比谁先上塔顶……太多太多了,我记得国公府里的景致非常美,每年春季繁花开遍,美不胜收……美……”
他没了声息,在祁丹椹怀里闭上了眼。
他眼角滑过一滴泪。
那滴泪混着血,变成了血泪,慢慢的从那张面若好女的阴柔面颊上滑过……
悲痛至极。
哀绝众生。
残阳仿佛也不忍见这一幕,匆匆的落下山头,掩住面容。
夜幕降临了。
祁丹椹看着怀里没有声息的人,眼泪止不住无声滑落。
他六表哥十几年来唯一一次过节,吃的最开心的一餐饭,是陪他吃了顿粽子。
可他的六表哥对糯米过敏。
吃完就会一直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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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笼罩。
百官皆跪着,不敢抬头。
除了京华大街汾河河畔的虫鸣,寂静的夜空下再无其他的声音。
宣瑛与宣帆跪在嘉和帝身边,扶着嘉和帝的上半截身体。
御医在台阶下跪了一排,一个个以头触地,不敢抬头看帝王一眼。
他们惶恐惊惧,生怕因为治不好帝王而被赐死。
但嘉和帝伤得这般重,就算是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嘉和帝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终点,口中鲜血不断流出,喃喃道:“朕的一生……竟然,是这样的一生……”
腰斩的人不会马上死,只会在这种痛苦中慢慢咽气。
因而嘉和帝五脏六腑肠子流了满地,他依然没死,痛苦的看着自己两个儿子。
宣帆悲切落下泪来,喊道:“父皇。”
对于宣帆而言,嘉和帝虽不是个好父亲,但也是他敬重爱戴的父亲。
相对于其他皇子而言,嘉和帝对他的忽视已经不算什么。
至少,他生了他,将他扶育成人,给了他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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