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说过,古代徭役制度是李朝历代王朝建设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民夫们被强制征集在一处,要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修补城墙,架桥铺路,开挖沟渠,清除河道淤泥等等等等,做什么的都有,基本看当地需求。
叶峥翻开雁云城上一任和上上任知州留下的徭役记录,发现民夫们最常做的工作有开挖河渠,清理淤积,修理官道,修补各郡县和雁云城墙和驿站县衙等等,这些倒是正常。
也有很不合理的,比如上上任的记录里就有几条,x月x日征x县色役廿九,修筑知州宅,还有x月x日征x县色役廿一,徭役于x地。
这里头的廿九和廿一可不是民夫的名字,而是数量,用白话来说,就是调用二十九个民夫去修建知州私宅,调了二十一个民夫,在x官家里使唤打杂,色役就是民夫,被派遣去各级官衙和官员府上担任仆役工作的民夫,就叫色役。
还有更夸张的,比如xx年x月x日征x县民夫六十五,徭役于x地x地x地。
这几个x地都是当地比较有名的几个财阀商户人家。
上头把征调来的民夫公器私用给自己修私宅,到自己府上为奴为婢就已经够令人大开眼界的,叶峥着实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把民夫送到当地商贾家里或者作坊里打工打杂的。
比如其中一个x地,叶峥很眼熟,就是商贾束家的棕榈糖作坊。
虽然也知道古人服徭役就是被强制迫着做无偿劳动,但好歹这个劳动也是在建设国家,建设本地,古代生产力底下,不这么做很难维系一个地方的基础建设和维护,怎么得也能说得过去,但强迫民夫无偿为资本家打工?
还真是令人开了眼了。
看完一本堪称民夫奴役记录的徭役册子,叶峥啪地把簿册拍桌上,差点给气乐了。
明明刚才还乐呵呵的,李淼不知叶知州怎的突然就生气了,也不知气的点,只能胡乱用手扇风,嘴里不知所谓地劝着:“叶大人消消气,笑一笑十年少,他人气来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然后猛然自己惊愕住了嘴。
一下子说嘴瓢了,这不是诅咒知州大人……生病吗……
忙用力呸呸呸了几下,又轻轻打了自己几下嘴。
好在叶峥不和他计较,揉了揉额角,上上任知州在任的时候,李淼还没来雁云州当同知呢,这事怎么都迁怒不到他身上,上任万大人在任,李淼是在的,但万大人不思改进,沿用上一任的做法,李淼只是一同知,知州大人一手提拔了他,又哪能轮到他插口这种事。
但今年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发生了。
叶峥翻出雁云水道图与历年实际清淤量比对了一下,与他想的差不多,除了几条人工水渠需要定期清理外,另几条大水道其实没那么多淤泥要清理,都是很通畅的水道,按这个数量来看,其实四五年清理一回就差不多了,每年都做其实是无用功。
剩下工作,官道是要修整的,但雁云境内官道不多,只有县城通往州府或者通往其他州,每个方向不长一条,另外就是修筑城墙和官衙驿站了,恰巧叶峥今年来雁云就任,路过各处驿站和官衙都看过,并无破旧到需要修整的程度。
其实徭役就是如此,是要上官动脑筋把这批免费劳动力投放到最需要的地方,不是每年拉起这班人就机械化地修墙挖河造桥铺路,不然民夫苦个半死,做的是无用功,就失去了徭役的真正意义。
好钢用在刀刃上,今天这批人,做点什么好呢?
第96章
永年县。
时间刚进十一月,天就骤然冷了下来。
永年虽属于雁云州,但和其他几个郡县不同,到处是山,村民都住山头上,那气温就降得快些。
至于为啥住山头,不住山脚或者山坳里,也是老祖宗一辈辈留下来的经验,山头上安生,山下不安生。
如果叶峥在这里,就可以解答他们的疑惑,永年所处位置多崇山峻岭,地质活动频繁,那土壤层又薄,下雨下的急了就有可能导致泥石流或者塌方或者山上落石,永年百姓的老祖宗肯定是受过害,才会留下房子要建山上的经验。
村尾,毛家阿婆年纪大觉少,天还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穿好满是补丁的破棉衣开始忙里忙外。
先浇了菜园子里的地,又喂过家里唯一一只鸡,接着坐到厨房灶坑后头,点火熬起粥来。
毛阿婆熬粥并不像别家似的利落塞柴,而是瞅着灶坑燃火,一旦锅子里咕噜咕噜开始滚开冒泡,马上抽了柴转小火慢炖,再时不时瞅着快灭了再加一根柴火进去。
有过受穷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并非是做活仔细,就是为了省几根柴火罢了,只要时间足够长,几根柴火也能熬出一锅粥来,而时间对这里的人来说是不值钱的。
毛阿婆家里劳力少,她老伴去得早,靠自己田里干活又一把屎一把尿,点灯熬油似的苦熬着带大了唯一的儿子,儿子前年娶了媳妇,媳妇也是个苦命人,不久前给她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如今正在月子里头吹不得风。
毛阿婆心里头高兴,纵一天歇不了几个时辰,从早到晚忙活还是高兴,就使死了也乐意。
那苞米搀着点麦仁糙米的杂粮粥在锅子里煨了一个多时辰,瞧着是软烂了,不用揭开盖子就传出阵阵粮香,令人垂涎欲滴。
瞧着粥成了,毛阿婆手脚利落灭掉火防止浪费多一寸柴火,先快着手脚把锅里粥一滴不剩打捞出来,连锅边也刮得干干净净,又往锅里添瓢水,把糊在锅沿和底上浓浓的浆糊刮在水里,确保不浪费一滴。
杂粮粥盛一个碗,刮锅水又盛一个碗,接着毛阿婆用竹钳在灰堆里扒出几个灰扑扑的土豆,仍旧搁在木托盘上。
做完这些,瞧着天色亮起来,儿子媳妇房里有了点动静,毛阿婆端起木托盘,摇摇晃晃走出厨房,她年轻时候有一年冬天没吃的,冒着寒冷刺骨到水里抓鱼摸虾,冻坏了腿,老了那毛病泛上来,走路就不利索。
毛家男人毛土根推开门出去撒尿,叫了一声娘。
毛阿婆嗔道:“月子里的女人禁不得冷风,别傻愣愣开着门冻着你媳妇儿子。”
毛土根摸摸脑袋,说知道了娘,把毛阿婆让进屋里,房门关好确保一丝冷风吹不进去这才往屋后走去撒尿。
毛阿婆媳妇梅娘正斜靠在床沿上喂儿子喝奶。
等喂饱了儿子,毛阿婆就伸手来接:“梅娘你先吃朝食,猪娃让我来抱。”
毛阿婆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家里能养上一口大肥猪,过年能和那富户似的宰了吃肉,还能卖肉补贴家里,但忙忙碌碌一辈子,如今连孙子都有了,这个小小的愿望还没能达成。
儿子土根知道老娘的心结,等儿子生下来就和媳妇两个商议过,给儿子取了小名猪娃,娘一辈子不容易,也算是圆个念想。
全家人都没觉得叫个猪娃有啥的,一则贱名是好养活,再说这年头猪可不贱,猪娃胖乎乎白嫩嫩多喜气啊,那富户家里养的猪,日日有的吃,比他们穷苦人家的人吃得还好呢。
毛阿婆抱着猪娃屋子里转悠了两圈就觉得腿脚有点支撑不住了,正好土根从外头撒尿回来,从娘手里接过猪娃抱在怀里,毛阿婆顺势就在床沿上坐了。
支起床桌,那熬得浓浓的杂粮粥先推给媳妇,自己和儿子分那碗洗锅水,又把土豆分了,媳妇跟前分一个,媳妇吃得饱,猪娃喝媳妇的奶才长得好。
儿子跟前分三个,儿子是顶梁柱壮劳力,要干重活的,不能亏了身子。
剩下一个最小最干巴的土豆分给自己,老婆子一个了,又干不动重活,吃得多了也是浪费,不如让年轻人多吃一口。
土根瞧了有点无奈:“娘,村里家家户户都分了土豆种,等这茬土豆长起来咱家就有的吃再也不会饿肚子了,你也不要老在自己头上省,亏着您老身子我和梅娘我们两个也吃不踏实。”
梅娘也跟着点头:“土根说得对,娘,下次多煮两个土豆吧,您不能亏了身子,猪娃以后还要阿奶陪着带着的。”
毛阿婆原本是要冲儿子的:才分了两百斤土豆你就狂了把粮食不当粮食要可劲儿造了。
但儿媳一开口又带上孙子,说猪娃要阿奶带着,毛阿婆就不好说了,千万个心疼猪娃,可不舍得带上猪娃说不好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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