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啥酒啊,那点酒量,霍松声你都喝不过。”戚庭霜吐槽着,拿手搓了搓脸。
漠北正是最冷的时候,戚庭霜头一回在这儿过冬,不习惯,双手和耳朵都生了冻疮,脸从早到晚都是硬的。
戚庭晔皱着眉头:“你这手,丑成猪蹄了。”
“你还是我大哥吗?怎么不见你心疼我啊,不问问我疼不疼,啊?”
“戚家的男人没这么矫情的,南林侯府给你养歪了。”
戚庭晔说的无情,却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丢给戚庭霜。
戚庭霜接住:“什么啊?”
戚庭晔忍不住笑:“擦你小猪蹄的。”
戚庭霜这时才会展露一点少年人的稚气,他忽的跳上戚庭晔的后背:“哥,你背我一截。”
戚庭晔背着他:“你多大了?”
戚庭霜振振有词:“多大都能背啊,我天天背霍松声。”
戚庭晔又皱着眉头:“我只背过你嫂子。”
戚庭霜张张嘴,没回这句,说起别的:“哥,有了这批粮食,咱们很快就能把回讫打回老家吗?”
戚庭晔保守估计:“最快年底,最晚明年开春。”
兄弟俩一个背着一个往帐子方向走,戚庭霜神采奕奕地说:“明年春天溯望原就太平了。”
戚庭晔回头看看:“干嘛啊,这么兴奋。胜不骄,败不馁,先生没教你吗?”
谁知身上那小子压根不是为这事儿兴奋:“我是想等松声来,可以带他跑马。”
戚庭晔停住脚步:“松声松声,小子,你怎么三句话不离霍家那小皮精?”
“我跟松声约定好了,等他来溯望原,我们要比谁的马跑得快。”
戚庭晔无语地摇头:“幼稚。”
“你和阿姐跑马时就不幼稚啦?”戚庭霜从小听侯府老人聊他哥和赵韵书的八卦,“阿姐十七岁,你向她求亲的时候,不就是在马背上吗?”
戚庭晔一时语塞,沉默半晌,叹气道:“哎,想我媳妇儿了。”
“哎。”戚庭霜也叹一口气,“再坚持坚持,明年让阿姐和松声一起来,路上还能做个伴。”
哥俩你一言我一语,畅想着打完仗要做什么,畅想着明年春天溯望原哪里的风景好看,等阿姐和霍松声来了,要带他们去哪里跑马。
马蹄声哒哒而来,林雪吟和戚时靖扬鞭策马,停在儿子面前。
林雪吟还穿着轻甲,潇洒坐于马上,笑话小儿子:“庭霜,过几日便满十八岁了,怎么还要哥哥背?”
戚时靖面目威严,一脸嫌弃看着戚庭霜:“赶紧下来,我靖北少将军的脸面叫你丢尽了。”
戚庭霜在父母面前尽显孩子心性,赖在戚庭晔身上:“我不,我腿酸,走不动。”
戚庭晔深有感触:“这撒娇的功夫多半也是和松声学的。”
林雪吟笑得爽朗,调转马头:“我去看看送来的粮食。”
戚时靖紧随其后。
戚庭霜看着父母的背影,蹭蹭他哥:“大哥,打完仗,我能留在溯望原吗?”
这问题戚庭晔无法回答,戚庭霜被留在长陵多年,是牵制戚时靖的绳,谁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戚庭晔说:“你不回去啊,那你的松声怎么办?”
“让他来啊,他整日吵闹,说要来给老爹当军师。”
戚庭晔觉得忒不靠谱:“他别给我指挥到敌人那儿去了。”
戚庭霜哈哈大笑。
笑声还未止息,几名兵将行色匆匆的从身边跑过。
戚庭霜眉目一沉,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
他从戚庭晔身上跳下来,兄弟二人步伐一致,很快走到运粮车附近。
戚时靖和林雪吟面色凝重,正指挥士兵将箱子全部打开。
“爹,出什么事了?”戚庭晔问道。
戚时靖没有说话。
戚庭霜顺着他的目光一一看过去,一箱打开,又一箱打开,面前的一排全部掀了盖子。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来自朝廷的救命的粮食,伸手抓了一把。
浓浓的霉味顺着他生了疮的手指钻进肉里。
林霰至今都忘不了那个味道。
太臭了,让他想到便恶心。
林霰脸色一变,突然站起来,跑到一边止不住地吐。
樊笼小筑门口种着低低矮矮的灌木,也有叫不上名字的花。
林霰的视线中多出一双脚,黑色长靴,上面绣着浅灰色的松针。
他心头一跳,顺着腿看上去,发现霍松声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第七十章
林霰罕见地愣住了,他单手撑着墙,佝偻的姿态显得很狼狈。
他好几次病的快死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只要是有意识的状态,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他总是将自己挺的又板又正,像是打不折的铁。
可霍松声面前这个林霰,直不起腰,肩背都瑟缩着,仿佛被什么东西击碎了。
林霰几乎是在霍松声向他伸手的一瞬间往后退了一步,偏开脸,仓惶地躲避着霍松声看过来的每一眼。
其实林霰没吐出什么东西,他这一日没怎么进食,只上山前吃了几个果子。他干呕了半天,脸色褪去几层,喉间是撕裂的血腥味。
符尘在后面扶着林霰,担忧地看着他,问道:“先生,你怎么样?”
林霰摇摇头:“我没事。”
守山的小和尚默默探出脑袋,对了渡说:“师兄,我见他也有玄铁戒,以为是一起的……”
霍松声的目光尖锐起来,有那么一个片刻,他的嘴唇颤抖着动了动,可到最后,依然什么话都没说。
了渡道:“是认识的人,你先去忙吧。”
小和尚念了一句佛语,悄然退下了。
了渡喊道:“松声,许久不见。”
霍松声直到这时才将眼睛从林霰身上移开,他越过林霰,提步走入樊笼小筑:“表哥,松声不请自来,打搅表哥修行,还望见谅。”
桌上用新雪烹好了茶,了渡微笑着:“既然来了,便留下喝杯茶吧。”
霍松声既然来了,自然没打算走,他到桌边坐下,正是刚才林霰坐的位置。
了渡看向林霰:“阁下身体状况堪忧,可要休息?”
林霰说:“不用。”
然后在符尘的搀扶下坐去了另一边。
林霰口中苦涩,腹内翻搅,身上持续不断地发着冷汗,没走两步便耗光力气,坐下后半晌无力言语。
霍松声主动说道:“算下来,我与表哥已有三年未见了。”
三年前霍松声回溯望原,赵冉来回岚山,俩人同路一段,半途分手,也算得上互相送别。
霍松声早有耳闻赵冉出家后谢绝山外来客,原以为今日贸然来访会吃闭门羹,没想到被轻易放行。
了渡问:“几时到的?”
霍松声与林霰前后脚到达,否则不会被守山和尚误以为是同行者。他来到樊笼小筑时,林霰正在和了渡弹琴,琴音如缕不绝,从悲怆到愤慨,再到最后铁骨铿锵,全被他听在耳朵里。
林霰说起靖北军旧事时,霍松声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五百石霉变的粮食送抵前线,十万将士满心欢喜的打开,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霍松声这十年待在漠北,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粮食的重要性。漠北环境特殊,大片荒漠致使此地无法进行大规模农耕,朝廷每季要调动全国粮仓向漠北运一次粮,如此才能勉强保证漠北十万将士的生存问题,这还是在没有战乱的情况下。
近十年霍松声趁战闲时带人开垦了不少荒地,就这样也只是比从前好过一点,何况是条件更差的十年前。如果发生战争,粮草消耗更快,若无及时补给,无异于将自己的兵将往死路上逼。
霍松声低头抿一口热茶:“你们弹琴的时候。”
了渡见他茶杯空了,端起茶壶又续上一杯:“怎么那时没进来?”
“听得尽兴,不想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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