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家坪下西峰处以一千余人与剩下的韩家军游击作战的阚玉凤仰头看天。
燃起的烟花点燃了众人的斗志。
阚玉凤擦干脸上的血污对敌方将士大喊道:“韩传军死了!韩家军败了!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众人大喊:“韩传军已死!缴械不杀!”
本就负隅顽抗的溃败疲惫之军没了主帅之后溃不成军。最开始信的人不多,可是终有一个人放下了武器,跪地求饶,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举手投降,终于众人纷纷放下兵器,跪地就擒。
本艰难拉锯的战局顷刻倾倒。
而与此同时,萧绛亦收割了最后一波敌人首级,堆在了陈家坪处。血水混入山泉,从崩塌的陈家坪上流下去。
阚玉凤、萧绛,他们站在血地尸首之中,抬头看已经发亮的天空,急促喘息。
内心有一个声音,变得巨大,变成了欢呼。
与北山众多将领的声音汇成了一处,响彻云霄。
赢了。
真的赢了!
*
距离武庙关不远的小山坡上刚刚爆发了激战。
三百多人与一百人火拼。
朱全昌带着这在吴忠血战中拼过来的老兵们,根本不怕死。
都说两军相遇勇者胜,于是韩传军的亲兵被逐个杀死。挡在他面前的人越来越少,他一直后退,直到身后便是悬崖,退无可退。
朱全昌带着剩余十几个活着的兄弟,杀死了最后一个亲兵,将韩传军堵在了悬崖上。
“你们让我走,我承诺你们黄金万两,未来跟我拜将封侯。”韩传军说。
朱全昌等人哈哈大笑。
“这等屁话便不用说了。”朱全昌道,“王爷下了铁令,要你的首级。别妄想了。给你个体面,自刎吧。”
韩传军疲惫的急促喘息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
他回头去看悬崖外的景色。
雨彻底停了。
嫩绿抹开,在这片辽阔的原野上。
在这样的景色中,他抬起手中的剑,在脖子上比划了几次,手都在发抖。
终于后面的几个老兵不耐烦了,上前一刀捅入他的背心。韩传军惨叫一声,犹如破布袋一般倒在了土壤中。
泥土散发着潮湿的清新。
东方蜿蜒的大地处,那亮白的光,成了金红色,有什么即将冲破东方,挣脱地壳,新生而出。
只是他看不到了。
这迎接新生的破晓。
来临。
*
在太阳冲出地平线,将光芒与热播散开的时候。
赵渊在那光芒中,瞧见了自北山而归的部队。
招展的旗帜下,黑色一骑上那个人,平安而归。
热泪夺目而出。
第61章 斩断
谢太初带队伍挑着韩传军的人头大胜而归的时候,田允恩并不曾组织反击。那颗挂在泥泞的大纛下的人头,击溃了他的心智。
之前傲慢无比的他绝不曾想过,铁骑踏过宣府、大同、开平三城,未逢败绩的韩传军,带着三万多主力军,竟然在家门口让赵渊的几千人灭了主帅。
田允恩吓得屁滚尿流,正好碰见穿戴整齐的段宝斋过来。
“谢太初带着一千余人已经往开平来了。”段宝斋道,“韩大人已死,末将来请示田将军指令。”
他拽着段宝斋的胳膊就道:“玉书!我命你你迅速带着你麾下人马阻止拦截……快快快!给我穿甲!”
说完这话,他又督促护卫兵给自己穿甲胄。
“田将军要与末将一同去迎敌?”段宝斋问。
“你懂什么?啊?他们六千人在北山能杀了韩大人三万人,怎么可能只让谢太初带人来?后面定有援兵!如今他们气势正盛,应该尽快避开!你且拦截,我带大队伍回独龙口,保全了队伍,再让刘长埔从开平卫所军里调人过来!”
段宝斋瞧他这窝囊样忍不住皱起眉头:“田允恩,你这便是临阵脱逃,到时候要治大罪!”
“什么他妈叫临阵脱逃?韩传军让人宰了你看不到吗?三万人在险地山中都拿他们没奈何,我们这先锋有什么办法啊?!我不为朝廷考虑,把队伍带回去,难道真要死拼血拼,做不智之举吗?”
他边说着边骂骂咧咧督促侍卫给自己穿戴甲胄,又仓皇地从帐中收拾金银细软,最后东西太多提不动,只拿了一箱子沉甸甸的黄金,跌跌撞撞地从大帐里出来。
远处谢太初的队伍已经快到开平。
太阳升了起来,照得营地里的混乱一清二楚。
所有人犹如无头苍蝇般胡乱窜着,唯有段宝斋的那片营地尚算平静。
“你瞧瞧,你瞧瞧!队伍都乱了,怎么带啊?”田允恩急忙嚷嚷,“来人,给我把马牵过来!”
他喊了好几次,才有人牵了马过来,也不是他的战马,他也不管,拽了缰绳就爬上去。
段宝斋在原地紧蹙眉头瞧着他。
田允恩在马上无名火起,转了一圈回来指着他厉声道:“我告诉你段宝斋,少用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儿看我!韩传军已死,由我统帅本军,我命你去抗敌,直到我等安全入关为止,不可擅离职守!违令脱逃者,论罪处斩。”
段宝斋笔直站着,抬手一拱,冷冰冰道:“末将听令。”
他转身就走,回到自己营地,将部下三千余人聚拢,带着兵器往北山的方向而去。
不一会儿杨巨他们也来汇合。
“后面萧绛也从山里出来了!要完蛋!”杨巨吓得说话都发抖,“将军,快撤吧?!”
“走走走!”田允恩一扬缰绳,“所有人听令,往独龙口——撤——!”
他不喊还好,一喊所有人都潮水一般往这个方向涌来,万人队伍在官道上铺开来,拥挤的往独龙口奔跑,这时候也没什么尊卑将士之分了,大家都狼狈的丢盔弃甲,不战已溃。
绕过开平一口气跑了十里地出去,所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身后没有追兵,田允恩这才放下心来放缓脚步。
可是片刻后,前面的逃兵往后涌来。
杨巨问:“怎么了?”
逃兵大喊:“萧绛!萧绛的队伍在往独龙口去的方向上杀人呢!”
田允恩一怔,人浪已经袭来,把他们一群骑兵冲得四散,马儿受惊嘶鸣,田允恩一个不稳滚倒在地。
刚爬起来,一支银枪已抵在他喉咙下。
他浑身一颤,缓缓抬头去看,萧绛正在马上似笑非笑地瞧他。
萧绛铠甲上全是凝固的黑血,发髻散乱,脸上甚至看不出肤色,可是他一身煞气,像是刚饮完了人血而来,精神矍铄,气魄竟让人不敢乱动。
“田将军,投降否?”萧绛冷冰冰问他。
田允恩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
与此同时,段宝斋将手下众部聚拢在营地演武场地中。
任由周遭杀声四起,依旧负手而立。
他开始是厌恶的,对田允恩、杨巨此等靠着阿谀谄媚之能担当军中要职的将领本就鄙夷。
然而,很快的,喊杀声和越来越近飞奔中的马蹄声,让他恍惚地陷入了回忆。
他与赵渊,是四人中相识最早的。
开始相识,不过是烟袋斜街上各家酒肆里拼酒的酒友。
他生性顽劣,众人避而远之。赵渊是个安逸郡王,亦无人对他有所期待。
那些不见血的暗中勾当,那些看不见的肮脏交易……朝廷大事、庙堂之争,对他们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太远。
他们那时候的年龄,不过是一碗酒、几句诗,便已生出怜怜相惜的情谊。
仿佛是管鲍之交。
又似乎是高山流水。
只是醉酒总有醒来的一日……
酒醒杯停,人走茶凉,原来那怜怜相惜的情谊都是错觉,口头中的金兰之交抵不过功名利禄。
谒陵之夜,赵渊被贬罚于宁夏。
金水河畔,汤浩岚的血未干。
沈逐成了新皇走狗。
而他段宝斋……不过是个依靠父亲的蠹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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