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那人抖着声音又瞧了瞧外面的肃字大纛,“可肃王本就是冤死的,说不定回来了呢。”
“冤死得太多了。”另外一个把总王也夫凑过来感慨,“怕是不甘心上奈何桥啊。”
“人死怎么复生?就算人死能复生,那肃王没了脑袋还能回来?”可说到这里,吴忠孝也有些犹豫了。
可敌军到了城楼下,不去迎战未免也太伤己方士气,吴忠孝道:“让两个总旗出去试试。”
有总旗急于争攻,便自请出了独龙口。
不消片刻死在了对方年轻少将的游龙枪下。
吴忠孝额头冒了汗,道:“王也夫,你下去、下去探一探路。”
把总王也夫怔了,可也没办法,领了命下城楼,他穿好战甲,待城门降下,翻身上马冲了出去。
城门楼上战鼓起了,鼓点沉稳,让王也夫稍微安心了一些。
他扬起长枪冲过去,嚷嚷道:“我乃独龙口把总王也夫!”
他速度极快,冲到敌人面前。
对方队列中一骑出列,双手执道魔剑,抬剑而斗。
他话音未落,已让对方不知道怎么贴身,刺中胸口,惨叫一声,跌落在地,直接没了声息。
城门楼上的战鼓刚打了两下,己方战将死在了野地里。
敲鼓的士兵愣了,又敲了半晌才停了下来。
整个战场便安静了。
只见那用道魔双剑杀了人的黑衣人收回双剑,从背上取下弓,挽弓扬天射箭。
“嗖——!”的一声,一支箭飞上半空,接着冲着独龙口的城门飞来,一群人惊而四散,可那箭并不冲着人来。
只听见“噔”的一声闷响,箭羽竟然插入城头牌匾,又从厚重的木制牌匾后穿透三村。
“开平卫”三个字被中间钉穿,裂开了一条丑陋的裂缝。
城门上鸦雀无声。
吴忠孝怔了怔,抖着声音道:“速、速去通报总兵大人!”
传令兵得了令一路小跑下了城楼,从人群中挤过去,穿过闹市,入了军营附近的总兵衙门。
开平总兵刘长甫已从仆役处得了消息,换了一身甲衣,已从后院进了衙门议事厅,便见传令兵而来。
听完他的话,刘长甫脸色凝重起来。
“大人,我等作何打算?”传令兵战战兢兢问,“城门楼子上的各位总都吓坏了。是不是真的肃王在世啊?”
当年韩传军来开平杀肃王,刘长甫是沾了血的,听到这话,勃然大怒,骂道:“什么鬼鬼怪怪的,你们也信!青天白日的还能有鬼不成?!人拿箭射穿了牌匾,老子的脸都被打肿了。吴忠孝能否有点儿出息?!”
他拿了令箭出来,扔给传令兵:“让吴忠孝这个孬种开城门迎敌。是人是鬼,砍了脑袋就知道了!”
*
吴忠孝接了令,看了眼下面的人。
明明不过五百人的队伍,不知道为何,因为那萧字旗和那黑甲人,让人心头发怵。
“大人,怎么办?”
下面人问他。
吴忠孝咬了咬牙道:“不过是个五百人的队伍,怕什么?就算韩大人带走了大部队,咱们独龙口里也有近五千人留守。怕他不成。待我下去探一探虚实。来人,给我披甲、备战、开城门!”
战鼓再响。
这一次的鼓声急促,声音响得久了些,待总兵刘长甫穿戴好铠甲,上了关隘城墙时,才戛然而止。
他定睛往外一看。
一眼便认出了道魔剑,也认出了下面的人便是谢太初。
他心头狂跳,正要预警,只见吴忠孝脖颈喷血,已从马上栽倒在地,人已经没了气息,脚勾住了踏子,竟被马儿拖着小跑回了城门,拖出了一路鲜血,看着瘆人。
从传令兵去总兵衙门,到吴忠孝战死,竟不到半个时辰。
谢太初换了道袍,身着黑色曳撒,又批了齐腰铠甲,银色铠甲上如今血迹斑斑,连他脸颊上都是鲜血。让他犹如自地狱而来的雪落。
若……此人是谢太初。
那……
刘长甫想到刚刚张贴开的通缉令。
死死盯着那个黑甲遮面的领头将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后跟渗上来。这时候,只见那黑甲将领出列,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遮面。
年轻的、冷峻的、酷似肃亲王的面容露了出来。
“刘长甫,你可认得我?”他问。
一个十四岁被送往京城、庸碌长大的郡王。
一个双腿残疾,被废为庶人,本应该已经死在宁夏的肃王血脉。
一个竟然死灰复燃,击退也兴部族,又被皇帝通缉的亡命之徒。
看到这张酷似肃王的面容,他就想起了那场由韩传军挑拨而起的谋逆。
那日,肃亲王赵鸿一出王府迎接,便被自己的副官反绑了双手,任由他挣扎,直接砍掉了脑袋。
接着他们冲入王府,肃亲王府邸中近千人全都死于非命。
肃王世子带着亲卫军统领近二三百人,带着三万亲卫在开平卫中与韩家军和开平卫府军巷战。
两军僵持不下。
大概是鲜血染红了眼,肃亲王府中搜刮出来的宝贝不够所有人均分,韩传军几乎是默认授意下,便开始了连续七日的屠城。
终于肃亲王军败了,韩家军赢了。
所有人还活着的都斩首示众。
然后一把火烧了开平卫……
“赵、赵……赵渊……”刘长甫瞧着他抖着声音道。
在这一刻,他甚至恍惚觉得若是赵鸿鬼魂索命,也好过赵渊的复仇。这世道,鬼不可怕,人比鬼可怕多了。
“将军!三眼铳准备好了!可要齐射?!”属下问他。
从独龙口的城门上,到赵渊所在的位置,不过数百步,三眼铳连发,赵渊在射程中。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下达命令,只见谢太初又拉满了弓箭。
“他要干什么?!”刘长甫慌乱一问。
属下愣了愣,还未开口,谢太初的箭便飞了出来,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鸣叫,瞬间冲向了刘长甫。
他不是没有手染鲜血,他背着无数条人命。
这一箭仿佛来自地狱,仿佛要找他索命,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致命一箭不曾射穿他的头颅,反而再一次射入了牌匾之中,那牌匾顺着裂纹裂成了两半,嘎吱一响跌落下来,正好砸在刘长甫两侧。
刘长甫瑟瑟发抖,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裤裆一片湿润。
“和我没关系,和我没关系。”他呓语道,“都是韩传军的错,韩传军怂恿的!”
“大人!大人!可要——”
“关城门!把铁门放下!”刘长甫抖着声音急促道,“把吊桥升起来!”
“可——”
“谁也不准进城!”刘长甫突兀瞪着眼睛,抓着属下的衣襟恶狠狠道,“你他妈明不明白,这就是警告!这是赵渊等着杀我的警告!谁也不准出城!知道了吗!
”
*
天色更亮了一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雨又下了起来。
在雨中,独龙口轰隆隆的下了铁门,又拉起了吊桥,瑟缩的矗立在风雨中。
待一切安静下来,肃亲王的五百骑兵才不慌不忙地离开。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刘长甫松了一口气。
“他们看着只有五百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潜伏着呢。我们只有数千人,若出城了,就会被伏击。几千人啊……还不够赵渊塞牙缝的。”刘长甫感慨道,“万幸,万幸。”
*
回旧开平卫的路上,赵渊一直沉默着,直到开平卫那烧焦漆黑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中。
“刘长甫应该被吓坏了。”谢太初道,“他这个素来见风使舵,是个墙头草,又胆小多疑。有了这个警告,待我等与韩传军交战时,他便不敢开独龙口的关隘,韩传军便不会有援军了。独龙口在旧开平背后,我们更少了后顾之忧。殿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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