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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鹤亭拎着那个半死不活的药人,呆滞地站在门前,疑心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什么桃源。清晨山间露水重,越过低矮门墙,隐约可以窥见里头的错落景致,薄雾缭绕,宛若仙境。
迟鹤亭低头思索片刻,干脆利落地拧断了药人的脖子,抬手推门,径直朝着主屋走去。屋内空空荡荡,一副无人居住的模样,但在他跨过门槛的刹那,屏风后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叮当声,好似风铃轻响。
嘶哑的嗓音随之响起:“……谁?”
迟鹤亭皱了皱眉,没有答应,绕过屏风,挑开帐幔,找到了靠坐在床上被绫罗绸缎包围的红衣美人。他生得实在好看,浑身上下透出的憔悴与虚弱也没能让这惊世姿容失色分毫,反倒更叫人忍不住想将他紧紧握在掌心。
迟鹤亭目光落在了他手腕和脚腕的细银链上。
“是你。”顾渺抬起眼皮,恹恹道,“果然黑巫没一个好东西。”
“你认得我?”
顾渺愣了愣,面上浮现出一丝了然的嘲笑,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也对,过去都快三年了,玄鸟怎么还会记得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已死之人?”
“三年?已死之人?”迟鹤亭略一沉吟,诧异道,“难不成,你是那个赤蝶?但长恨崖一战后,你不是已当众伏诛,怎会出现在玄宗?”
“少装模作样。”顾渺以为他在装傻,勾勾嘴角,露出一个冷笑,“我在这鬼地方被关了三年,你会不知?”
“我的确不知道有这么个院子。”迟鹤亭心平气和道,“后山不归我管。”
“那你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无可奉告。”
顾渺烦躁地拽了下银链,一指门口,道:“既然无事,那你最好在方怀远回来之前离开这里,莫要让他发现。”
“方怀远?宗主的侄子?那个小饭桶?”迟鹤亭不由好笑道,“他就算见着我又如何?”
“你是玄鸟,他自然不能拿你怎样,但我……”顾渺轻轻打了个哆嗦,垂下头,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一朵将要凋谢的红海棠,花瓣焉焉地打着卷儿,“够了。你是存心来羞辱我的吗?”
“有我在,他不敢对你动手。”
顾渺睫毛轻颤,颇为惊讶地抬起头,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不确定道:“难道说,你真是来救我的?”
“救与不救,暂且不论。”迟鹤亭走到他身边,从他半开的衣襟里扯出一个香囊,拽下来捏在手里,“先告诉我,这东西你哪来的?”
“……”顾渺缓缓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瞧着他,近乎麻木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道裂隙,露出几分鲜活的情绪来,“你脑子坏掉了?”
平白无故挨骂的迟某人:“???”
“这是你送给我的——”顾渺眼珠一转,随口胡诌道,“定情信物。”
迟鹤亭:“!”
他仿佛被五雷轰顶,莫名心慌,口不择言地怒斥道:“放屁!”说罢逃也似的转身,打算不再理会这只胡言乱语的金丝雀了。
好不容易见到了曙光,顾美人哪里肯放他走,当即扑上去,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飞快道:“你说你很喜欢我的模样,送了这个给我,还发誓说若我有危险,不管天涯海角都会赶到我身边!”
“胡说八道!”迟鹤亭怒极,耳朵尖都快红得冒血了,“给我放手!”
顾渺被他狠狠甩开,跌坐在地,银链凌乱地搭在身上,狼狈中又透着一股子委屈,微微泛红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迟鹤亭都走到门口了,停住脚步,艰难地思考了许久,还是又折返了回去。他掂着那个香囊,在顾渺眼前晃了晃,道:“你说是我送你的,证据呢?”
顾渺指指自己。
迟鹤亭:“?”
顾渺:“你喜欢我这张脸吗?”
迟鹤亭:“……喜欢。”
顾美人笑了笑,冲他伸出手,道:“那就带我走吧。”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上,遍布着细密的伤痕,还有更多的伤沿着小臂一路向上,统统隐没在衣物之内。
不知为何,迟鹤亭奇异地、近乎直觉地断定,这家伙说得不假。
当然,除了那个定情信物。
他尚在迟疑,顾渺却急了,双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襟,用力之猛,弄得自己差点一头扑进他怀里:“你带我走,就当、就当……”
迟鹤亭回过神来,饶有兴趣道:“就当什么?”
被关了将近三年,连武功都半废不废了,自己真的什么也拿不出来,黑巫又一向唯利是图,这人几次三番犹豫不决,显然是在等自己许下好处。顾渺眼一闭,心一横,极轻极轻道:“就当……卖身给你。”屈辱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滚落下来。既是贪图美色,那么这样……总够了吧。
迟某人震撼得无以复加。
不是,怎么活生生闹成了一出逼良为娼???
他苦恼地抓抓头发,叹了口气,抽出弯刀“咣咣咣”斩断了那四根锁链,把人抱起来,无奈道:“我这里不收卖身契,真的,不骗你。”
迟鹤亭特意挑了条小路,带着刚捡到的红衣美人,避人耳目地悄悄回了玄鸟斋。
除了偶尔被抓来当苦力的低阶黑巫,这地方平日里没什么人敢随意踏足,藏起个赤蝶绰绰有余。
迟鹤亭小心地把人放在软塌上,有些拘谨地搓搓手,道:“我以前经常在这过夜,就命人搬了张床榻备着,这几日正好给你用。这一间是存放古籍手札的地方,炼毒时的烟雾什么都飘不进来,你只管放心养伤。”
顾渺身上的红衣轻薄滑软,开叉还高,从后山被一路抱回来,几乎什么都遮不住了。他也不见外,一骨碌爬起来,迅速抖开搁着的那床厚实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舔舔干裂的嘴唇,道:“我饿了。”
“想吃什么?”
“都行。”
“那好,我随便给你弄点吧。”
随着关门声一响,屋内又陷入了寂静。
迟某人去了很久,久到顾渺都觉得有些不安,准备见机不对就翻窗逃走了。古籍室的门忽然“吱呀”开了条缝,浓郁的香气从门缝里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
满满一砂锅热气腾腾的奶白色骨头汤放在了顾渺面前,一碟酱汁,还有小半碗晶莹饱满的白米饭。
“尝尝,合不合胃口。”迟鹤亭搁下托盘,臂弯里还搭着几件看起来很正常的衣服,胳膊底下又夹了个药箱,盖子没关严,一卷纱布吊在外面,晃晃荡荡的,像个挂满了东西的树杈,“吃完后老实告诉我,那个香囊你到底从哪里得来的。”
顾渺吸吸鼻子,胡乱应了两声,捧着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方怀远那混账折辱自己也就算了,还克扣吃食,不是青菜就是白粥,日日饿得他头昏眼花,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顿荤腥。
迟鹤亭抱着药箱坐在塌边,耐心地等他吃完,伸手道:“来,我替你上药,你把香囊的来历说给我听。”
顾渺饱嗝都没来得及打一个,见他要脱自己衣服,飞快地藏回被窝里,满脸抗拒。
迟鹤亭哭笑不得,拿出那套十分正常普通的衣物,对上他些微惊恐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哄道:“上完药,就给你穿这个。”
顾美人躲在被子里,沉默许久,道:“你真的不收卖身契?”
“不收。”
“也不会碰我?”
“我是比较喜欢你的脸,别的想法暂时还谈不上……总之不会强迫你做出格的事。”迟鹤亭郁闷地摸摸鼻子,“难道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喜欢一个就要睡一个的禽/兽?”
顾渺成功被说服了。
他从被子里探出头,眨眨眼,轻笑起来:“不,你只是个有点奇怪的黑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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