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的。”尚瑾凌重新将小印放好。
“宁王择雍凉,是为何意?”
尚瑾凌道:“久居龙城,则如泥潭,蛟蛇打滚,即使远离,依旧免不得泥溅一身。不如处局势之乱处,以待腾龙而归。”
这番话,虞山居士脸上的表情未变,然而华夫子却露出了惊讶,宁王竟然不是被贬出去的?
尚瑾凌接着微微一笑,“入人间,懂人心,知人愿,偿人苦,方知世事艰难。”
“公子以为宁王可当得起为国为民这四字?”
尚瑾凌摇头道:“他永远也当不起,人生百态,世事无常,得用一生去解读。这四个字太沉重,无论何人,放在背上要么被压垮,要么直接舍弃,不如就放在前方,看得见,记得住就好。”
虞山居士缓缓点头,“公子的回答,倒是颇为独特。”
“您过奖了,大义人人会讲,可终究还是要脚踏实地。”
虞山居士神情温和下来,看着尚瑾凌颇为惊异,“公子看起来不到志学之年,可心智却胜过而立无数。”
尚瑾凌失笑道:“学生已经十六,体虚柔弱,是以无事多思多虑,心就显老了,望您莫要见笑。”
虞山居士摇头,“新政新法,并不容易,就算高自修在这里,也不一定能够成功。雍凉小,尚且容易,可到了云州,怕是要变成另一番景象。”
尚瑾凌说:“就是因此,才需要在更大的州府试错。”
虞山居士咀嚼这两个字,“试错。”
“正是,这才是新法办的意义所在,恳请虞山居士成全,以云州为样,弥补新法之不足。”
虞山居士看他尚瑾凌,忽然道:“此刻老朽觉得其实高学礼来不来,倒也并非关键,有你在就足够了。”
尚瑾凌笑着颔首,“学生说句不自谦的话,新法办到如今有我一半功劳,我能胜任。不过此刻的云州,若没有姐夫的名望,就是居士作保,怕也无法堵住悠悠众口的质疑吧?”
虞山居士眼中笑意加深,“不知高司长何时至?”
“两日前才派人送信回雍凉,算着来回时间,大约还需半月。”
两日前?华夫子在一旁听着,不由露出惊讶,“我记得那日午后,你们刚到云州。”
“正是。”
虞山居士听此微微一怔,看着尚瑾凌,接着终于畅快大笑起来,“好,很好,老朽入土之年,还能见到这样的少年郎,实在无有遗憾,不怪乎宁王将私印交给你。”
尚瑾凌下巴微抬,抬手一执,“那么居士是同意了?”
虞山居士对着华夫子抬起手,华夫子连忙上前一步,扶起他起身,接着走到了尚瑾凌的面前。后者连忙起来,只是坐了太久,腿脚有些麻,这忽然起来,不由地踉跄了一步,幸好尚小雾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有栽倒。
虞山居士道:“尚公子你们该回去了,老朽也得前往府衙。”
尚小雾虽然对着你来我往文绉绉的话,听得耳朵起茧,但也知道重要之事,没敢随意插嘴,但听到虞山居士这话,终究还是奇怪地问:“还去呀?”
“居士是去找杨慎行吧?”尚瑾凌说。
虞山居士点了点头。
然而尚瑾凌却摇头道:“何须您找他,请再等一等,由我带他来见您吧。”
虞山居士看着自信的尚瑾凌,终于露出探究的目光,“尚公子对杨慎行似乎颇为了解。”
“在京城有过几面之缘。”
“世人皆知,西陵公膝下只有孙女,并未有孙,不过他有六子一女,那么……”
“我改为母姓。”尚瑾凌道。
“果然与老朽想的一致,两家恩怨,尚公子能够摒弃前嫌,老朽钦佩。”
尚瑾凌笑道:“帮他便是帮我自己,宁王的力量还不够,新政不能就此停下。说来惭愧,虽说他立身不正,不过受端王辖制如此,以至于云州受新政迫害严重,这其中因果学生难辞其咎。”
“关你什么事啊,凌凌。”尚小雾听着不赞同道,“是那杨老头自己做的孽。”
“那老朽便等待尚公子。”
“多谢居士,对了,我们还带了雍凉修订多次,最为完善的新法条例。”
尚瑾凌说着,秦悦和张志高取出随身盒子递了上去。
“这是两位新法办的主事连夜默写而出,与原新法有较多更改,居士高见,请您多多建议。”
“好。”
尚瑾凌他们没有多留,直接离开了。
华夫子送了一程,回来时见虞山居士正跪坐在地上喝茶品茗,而那两个匣子却还完好地放在一边,不由地笑道:“老师似乎颇为欣赏这位尚家小公子。”
虞山居士没有卖关子,直言:“十六稚龄,有如此果决果断,大局是非的心性,不得不令人惊叹。老朽弟子上千,难及少年一人。”
华夫子给他添水倒茶,脸上一直挂着笑。
虞山居士不由疑惑,“远山看起来颇为高兴。”
“自然高兴,此事有两全其美之法,无需老师以命相搏,无需学子热血相送,怎不是好事?昨日这封信,学生送得太对了。”
虞山居士听着也露出了笑容,眼神中颇为慈爱。
“老师可看好宁王?”
虞山居士摇了摇头,却又点头,“好坏不论,这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话里话外其实称赞的还是尚瑾凌,然后华夫子看着自己的老师继续笑。
“你笑什么。”
“老师,学生年纪也大了,又要教书还有家人要陪伴,的确对您有些疏忽。”华夫子道。
虞山居士皱着眉头,“老朽没嫌弃你。”
“学生是嫌弃自己,没有好好侍奉您老人家。”
“有书童,有下人,哪儿用得着你天天碍我的眼睛。”
华夫子失笑道:“您知道我指什么,待这次院试过了,我就同尚公子提一提,看看他愿不愿意做我的小师弟,代众师兄侍奉您老人家。”
虞山居士清了清喉咙,慢慢地喝了口茶,“侍奉老朽,你看他的身体比我还差,起个身都差点跌倒。”
华夫子看他口是心非,不禁宛然,“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虞山居士拿眼睛瞪他,华夫子忍俊不禁。
*
尚瑾凌前往虞山书院的消息并没有瞒着,甚至还让雍凉的考生给放出去。
杨慎行听着下人禀告,一番思忖之后便吩咐道:“备车,去福升客栈。”
方瑾玉在一旁听着,顿时露出失望,“外祖,真要去啊?”
“虞山居士既然见了他,老夫就是不去也得去。”
方瑾玉的话,他并未全然相信,若真是如此意气用事的少年,虞山居士也不会见他。
这虞山书院一行,让秦悦和张志高对尚瑾凌更加敬佩,听着他与虞山居士你来我往的谈话,只有满心感慨,对之前尚瑾凌曾言杨慎行亲自相邀的狂妄之言也深信不疑起来。
反而笑言回去之时,杨慎行是否已经等在了客栈。
而这会,竟被他们给说中了。
“尚公子,我等五体投地。”
尚瑾凌笑了笑,抬脚走进客栈。
第145章 巧舌
杨慎行并未坐在尚瑾凌的屋内,而是背手站在二楼栏杆前,看着那清秀的少年一步步走上楼梯,而年纪明显见长的秦悦和张志高却随之其后。
有点阅历的都看得出,这并非只是因为家世所带来的优越,而是其本身便有为首做主的气势。
“凌凌,那老头在看你呢。”尚小雾提醒道。
尚瑾凌唇角微勾,“那就让他刮目相看呗。”
不缓不急地走上楼梯,尚瑾凌微笑地对杨慎行拱了拱手,“大人久等。”
杨慎行点了点头,“不久,倒是方公子辛苦了。”
“什么方公子,凌凌已经改姓尚,别叫错了。”边上的尚小雾凉飕飕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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