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们还有正事要出去,就不劳烦两位了。”书生们说。
“出去?”尚小雾纳闷道,“快到宵禁,街上都没什么人了,你们还要出去?”自然文香楼的聚会也结束了。
尚瑾凌见他们瞬间失望的模样,不由地摇头失笑,“消消气,多大点的事情。我这屋里小,人多坐不开,咱们下楼到大堂里坐坐吧。”说着他对双胞胎道,“姐,劳烦掌柜的给咱们加几道菜。”
“好嘞。”
大家坐在堂下,看双胞胎买回来的烤鸡烤鸭烤肠烤红薯煎豆腐竹筒饭,以及各零嘴放在桌上,再加上掌柜的命下厨整出来的饭菜,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忽然变成吃夜宵了?
最重要的事,这么多他们吃得完吗?惊疑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堂中唯二的两位女性身上,身材高挑且匀称,万分佩服,罪过罪过。
“别客气,都吃啊,反正咱们蹭的是宁王大户。”说完双胞胎伸出筷子毫不留情地先卸了鸡腿,一人一个,女中豪杰是也。
尚瑾凌尝了一点豆腐羹,然后问道:“究竟什么情形,诸位不如详细说说?”
既然已经无法回去,那么也只好这样,于是,众人将当晚的情形细说了一边,读书人记性都不差,你一言我一语,就将当时的话语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就是这个问题,我们无法回答,新政如何杜绝这种贪官污吏,贪赃枉法呢?”
“他们说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新法虽无残害百姓之意,可百姓恰恰因它被盘剥,我听着可真难受。”
“可我记得咱们雍凉是有对此防微杜渐的对策。”
尚瑾凌想了想说:“你们指的是三方分立监督之举?”
考生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
秦悦道:“所谓三方分立监督之举,就是府衙办事,新法办从旁督办公示,百姓监督举报。”
张志高回想着说:“就目前情况来看,此法颇有成效啊!免役法中,那些想要从中扣下银两的官吏已经被查办,没人再敢伸手从中克扣。至于息苗法,虽无公示,但每一份借贷,都是一式三份,且契书之上必要有官府、新法办共同印章才算一份正式可用的契书,且只有百姓的指印,官府和新法办经手办理人员的共同签字指印才算正式生效,具体到人,这样一来,人人怕担责任,就不会有强行逼迫百姓借贷,或者私自借贷的现象!”
听着张志高这么一分析,周围考生连连赞叹,“就是如此,咱们败就败在无法将此法说清楚,否则也不会这么灰溜溜地赶回来。”
“明天我再去,一定要好好再辩一辩!”
“对对,我也去,看他们怎么说?”
对这些又忽然打起鸡血来的书生,尚瑾凌莫名觉得好笑,他说:“诸位,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个当官的只要想贪,总有办法钻空子的。此乃千古之难题,就连孔孟之圣都无法解答,区区新政就不要夸此海口了。”
“这……尚公子,高司长说这法子还是您想出来的,为何您反而说此丧气之话呢?”张志高问。
听此,这些考生惊讶之余也疑惑起来。
“我是怕你们被带到沟里,辩题偏移。”
“这……”
尚瑾凌剥下花生的红衣,轻轻掸去手指上的屑沫说:“你们争论的是新政的好与坏,而不是代替皇上,代替朝廷解决贪官污吏之事。再者谁若真能想出这个办法,绝对是青史留名,千古第一人,还用得着苦兮兮地埋头读书考试吗?”别说封建时代,就是放在后世,也照样出贪官污吏,纪检廉政乃永恒话题。
“可他们不信。”
尚瑾凌摇头,“谁说的,明明已经承认了。”
“啊?”
尚瑾凌笑道:“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不就说明了策是好策,可惜执行的人不行,所以他们得坚决反对吗?你们品品,是不是这个意思?”
众人愣了愣,然后低头思索着。
接着有人反应过来,“那么,虞山书院所反对之事并非新政之故,而是……”
“杨大人?”
“孺子可教也。”尚瑾凌笑起来,“或者说只要是三司条例司的人,都不可信。”
“那还能有谁?”
尚瑾凌没有回答。
而众人的疑惑中,秦悦和张志高彼此一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叹二字,自然是之前提到的高学礼了。
双胞胎的面前已经多了一堆的鸡骨头鸭骨头,打了一个饱嗝,然后道:“你们倒是别光顾着说话,吃啊,不吃可就浪费了!”
“是是是。”
尚瑾凌一向是少食多餐,所以只尝了点,就起身了,“你们慢用,我先上去休息。”
“打搅尚公子了。”
“不客气。”
众人见他上楼,于是又重新拿起了筷子,然而有人刚下筷子,忽然想起来道:“对了,既然他们反对的并非是新政,而是朝廷三司条例司,那么是否从一开始,就如尚公子所言,虞山居士……”在其中推波助澜,或者冷眼旁观呢?
那人顿时说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怔在原地。
*
第二日,方瑾玉怕虞山书院的人将自己给认出来,所以等在了府衙里,只是坐立不安,难以静下心。
这时,小厮走进来,对他道:“少爷。”
“外祖回来了?”
小厮摇头,“没有,不过您让小的打听雍凉考生落脚之地,小的已经打听到了。”
“在哪儿?”
“福升客栈,所有考生都在那里。”
“好,我知道了。”正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方瑾玉回头,就见到杨慎行大步而归,于是他连忙迎上去,“外祖,怎么样?”
杨慎行的脸上并无一丝笑意,反而带着愠怒和羞恼,他没急着回答方瑾玉的话,先坐下来,闭上眼睛,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将翻涌的心绪给平复下来。
而看到这个情况,即使不说,方瑾玉也知道是什么结果了。他端来茶,走到杨慎行身边道:“外祖,先喝口茶消消气吧。”
杨慎行毕竟是几经宦海沉浮之人,回到府中其实怒意已经消了大半,听此,他睁开眼睛,接过茶盏凑到嘴边,猛然灌了两口,显然那边连口茶都没有喝下。接着杯盏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说:“真是岂有此理。”
“外祖,虞山居士说了什么?”
杨慎行道:“老夫算是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不是反对新政吗?”
“他反对新政,可更反对老夫。”
杨慎行这么一说,方瑾玉心中顿时一怔,“这岂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杨慎行深深叹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见到了虞山居士,也谈论多言,然而……
“若是高自修在这里,老朽还能考虑给一个机会,可是你,杨大人,扪心自问,你推行新政难道真的是为了天下黎民,而不是为了杨家东山再起吗?”
“可高自修已经不在了,难道就让这救国之策也随之葬送?居士,你知道大顺再这样下去,没救了!”
“救国之策?”虞山居士传来长长一声叹,“然而在你之手就是祸国之策,此乃天意啊!”
“虞山居士,此言本官可担当不起!”
“杨大人,何必羞恼?三司条例司中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得你杨首辅调入其中,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又哪一件不是出自你之手?从新政开始之初,便已经偏离了高自修的初衷。他的新政我看过,你的新政我也看过。”
“照实而沿用,有何区别?”
“不尽然吧。”
“请居士不吝赐教!”
“地方新法之考较,论官迹还是论民意?梁成业大肆妄为,依据的便是这一纸求财之法,那他错在何处?只字之差,其意千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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