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哥与他毕竟是兄弟,倘若陛下这个君父不取他性命,日后珩哥要取,只会难上加难,落下骨肉相残的骂名受言官层层挠阻,陛下要仁君、要慈父的美名流芳千古,却不顾珩哥的死活,不顾朝廷的安定,这又是哪门子的为君之道、帝王之术?”
裴昭珩见他真气急了,心中既熨贴又有些好笑,索性吹灭了灯火,放下烛台坐在他身边低声道:“此事我早已知晓,父皇重名,孟氏和他说了,反是件好事,若不把大哥的所作所为揉碎摆在父皇眼前,便永远不能逼得父皇承认……”
他顿了顿,却忽然不说了,目下神色淡了三分,只淡淡道:“父皇觉得自己没有过错:当初娶了姨母,不是他的过错;和旁的女子生下了孩子,不是他的过错;立下大哥做储君,不是他的过错;他一手教养的储君谋逆逼宫,亦不是他的过错。”
“大哥如今为了这个位置疯魔至此,仍然没有父皇的过错。”
可孟文茵是孟太傅的亲孙女,她和她那祖父一样是刨根究底的性子。
她会细细的、用自己的行动问皇帝——
陛下,您果然没有过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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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在一众主考、同考官员们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主持下,终于还是放榜了。
皇帝虽然病的起不来,也没法亲自去主持殿试,但好歹还是坚持着看完了底下挑上来的几篇殿试文章,颤巍巍的钦点了今科的一甲前三和二甲头名——
第123章
放榜这日正好休沐。
贺顾如今虽说挂在了恪王这棵树上,朝野上下,但凡是个不瞎的,都看得出来,日后恪王生则驸马生,恪王荣则贺顾必然位极人臣。
但对应的,倘若恪王这艘船翻了,届时就算贺家没什么错处可供指摘,日后也必遭清算,讨不得半分好去。
只是以后的事毕竟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只论今朝不论来日,贺家出了个这样年纪的十二卫统领,已是祖坟冒青烟了。
是以言家二老虽然也忧心储位不决与贺顾日后的处境,但干着急毕竟也没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贺小侯爷这边官运亨通,又抱了个白胖闺女,俨然是没什么可叫言家二老替他多操心的了,全家人的心便都挂在了贺诚那还没放的春闱科试成绩上——
眼瞅着放榜在即,言老夫人三日前便索性拽上了贺顾贺诚兄弟两个、连带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憋坏了的贺容,一道去了趟京郊广庭湖边的观音庙,替贺诚进香祈福。
贺诚年纪渐长,脸皮倒是不增反减,深觉读书人科考博个功名,不靠着自己的本事,却要靠这些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祈愿进香、怪力乱神,真是十分丢人,只是他企图拉着大哥贺顾拦住言老夫人,却不料贺小侯爷这次并没和他站在统一战线,拒绝的十分义正词严:“去了也不会少块肉,广庭湖的观音庙,可灵验的很哩!”
贺诚:“……”
于是贺二公子不但没劝住他那驸马大哥,这次还捎上了刚满周岁的小侄女儿宝音,一家人便这么浩浩荡荡的出门去了。
广庭湖边的观音庙,的确是个宝地。
贺顾自然记得那块“心想事成玉”,也记得那个卖给他护身符和舅母陆氏保命小药丸的黄脸道士——
有些事,说来也不知到底是那黄脸道士真有本事,还是阴差阳错真就偏偏给赶了巧。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内廷又有意压下此事,不许臣下们再议论提及,但去年年节太子逼宫,叛军扣押官家女眷,一点伤亡也无,自然是不可能的,尽管事后死了、伤了的,都被一一打点堵过了嘴,但真亲历过那件事的,却也都心知肚明——
天家父子都骨肉相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底下的人想一点血也不出,那怎么可能?
威远将军府虽然往日在京城也算不得一流的勋贵人家,但毕竟恪王得势,贺顾这个“驸马”又是肉眼可见的受小舅子和皇帝看重……
要论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内廷司的宦官们称第二,天下怕是再无人敢自认第一,言老夫人和陆氏、还有驸马的胞妹长阳侯府贺家的三小姐贺容,自然也得了宫里递出来的帖子,受邀入宫享宴——
那时自然无人猜到,本该一团和乐的年节宫宴,却忽然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数不清的、叛乱的五司禁军,本该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名利场,却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有人当场血溅五步。
据陆氏后头亲口回忆,说死的离她和言老夫人最近的,是那文昌伯爵府家的夫人,那妇人平日里一贯最爱自恃身份、拿腔捏调的拜高踩低,见了叛军,慌乱之下竟张口便是怒骂质问,于是当即便成了那被杀鸡儆猴出头的鸡,命丧黄泉。
言老夫人年轻时毕竟也是跟着言老将军南征北战、见过血拿过刀的,与寻常柔弱妇人,自不能比,故而虽然上了年纪,却很临危不乱,在女眷和孩子尖锐哭喊、乱作一团的兵荒马乱里,竟悄没声的躲过了叛军、拉着陆氏和贺容寻了个间隙,躲进了御苑花丛中的灌木深处里,等到五司叛军杀的杀、捉的捉,收拾的差不多了,过了一日多,才被巡逻时的叛军发现,一块捉进了英鸾殿。
不幸中的万幸是,祖孙三个阴差阳错之间躲过一场最凶险的屠戮,保下了一条命来。
陆氏与贺顾复述此事的时候,贺顾正抱着宝音给她喂米糊糊,贺容在旁边听了,不由插嘴道:“说来也怪,宫变那日,外祖母、舅母与我的运气这样好,躲过一劫,回来便发现大哥两年前成婚时,送给我们的那块护身符,竟都不知何时碎成齑粉了。”
贺顾一愣,道:“有这等事?”
言老夫人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
陆氏双手合十,闭着眼赶忙念起佛来,也不知她咕咕叨叨念叨了些什么,半晌才睁开眼道:“神明保佑,让顾儿给咱们的护身符救了一命,否则如今,说不得也要和伯爵夫人一样……”
言老夫人闻言,赶忙打断道:“如今都过去了,平白再提这晦气事、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还不住嘴,呸呸呸!”
陆氏闻言,恍然回神,连忙闭口不言噤声了。
贺顾哭笑不得,道:“不瞒舅母,那护身符,我也是从上次舅母买丹药的道长处买来了,就算要谢过神明,也该谢过那位道长和三清祖师,恐怕谢不到西天佛祖头上去的。”
陆氏连忙道:“你这孩子!真是口不择言,可别满口胡吣,平白惹怒了神佛。”
贺顾见她一副紧张模样,也不好再劝了,只是心里不免琢磨了起来——
那自称“三山大仙”的黄脸道士,虽然瞧着实在像个四处行骗的江湖野道,但如今看来,无论是他和珩哥的重生,还是那叫外祖母、舅母、容儿躲过一劫的护身符……
黄脸道士定然是个极有真本事的世外高人了。
所以,当初道士说的……“真龙为了救你一命,溯回前尘、逆转阴阳,损了一角,以后怕是也再难成龙”之类,那时听着以为只是浑话的顽笑,难不成竟也是真的吗?
所以……所以如今陛下才会如此阴晴不定,留着逼宫谋逆的太子不除么?
储位也始终悬而不决……
难不成冥冥中都是天注定么?
贺顾这些日子越想此事,心里便愈发多一分忧虑,倒也不是他一定要指着日后珩哥承继大宝,自己好跟着鸡犬升天,只是珩哥不得大宝,继位的便只有废太子和忠王二人,忠王且不论了,如今便是叫贺顾来看,也瞧的出陛下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他可从无叫这缺心眼的二儿子继位的念头,不是忠王,便只能是裴昭元……
若真是他……
贺顾绝不能忍得是他,若真是他,珩哥付出那样大的代价换他重活一回,又是何苦来?但恼也恼了,急也急了,该等还是得等,贺顾也只能暂且先安慰自己,皇帝许还是念着和裴昭元的父子之情,这才犹豫着不忍心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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