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123)
辛涧却蓦地苦笑了两下,问,“你知道你父亲去年身体就不见好了嚒?每天要服好几剂汤药嚒?”
“什么?”
辛鸾眉头狠狠一皱,他被他骗得太厉害了,本能就是质疑。
辛涧却道,“挺久的事情了,单是我北伐回朝那一日,他就进了三次药,兄长跟我说,要不是那药托着他一口元气,他根本就坚持不完那天的封赏、祭祖和夜宴,你竟不知道吗?”
“怎么会……”辛鸾一时心乱如麻,“那天,那天……”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他从夜宴下来,还悄悄等在父亲的温室殿外,想着从济宾王讨零花钱。
“子升也知道。”
“那日兄长说到病情,子升眼泪落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我进殿的时候,他刚服了药,药碗还没撤去,手里握着你母亲的簪花,怔怔地发呆……阿鸾,你晚上竟是从来不去你爹爹那里请安的吗?”辛涧忽地哽咽动容,“阿鸾,你连早晚一句‘圣躬安和否’,也不晓得去问嚒?”
有那么一瞬间,徐斌以为济宾王就要落泪了。
赤炎的几位将军、向繇,在济宾王话音落地的瞬间全部都看定了辛鸾,一时间,小太子被无数或责怪或嫉厌的目光围拢了,徐斌攥紧了拳头,那一瞬间,他忽然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力量,忽然就能理解“高辛氏得江山良有以也”的判语,忽然就看明白这些人对含章太子俯首的原因,看明白数万人对天衍帝或隐秘或公开的敬慕。
可是辛鸾没有留意这些,那一刻里他心里一软,嘴唇颤了两颤,开口问济宾王,却固执地不去看他。他问,“王叔是不是见了我父王的最后一面,他……他有说什么吗?”
邹吾当时就感觉到不妙了,辛鸾在他的警觉算计中撕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然后他那点痛楚和孺慕便惊涛骇浪地涌了出来……可是他糊涂了!他怎么能问一个杀人凶手这样的话?!
“他有说。”
“他说了什么?”
“殿下在乎吗?真的想知道吗?”辛涧的目光且痛且切。
辛鸾怔住了。
辛涧却抓住了这一点,直取中军,“殿下若是当真在乎?为什么不肯回来呢?你知道你父亲在等你吗?你不是没有脱险,不是还身处险境,朝中重臣都等着你主持你父亲的丧仪大典,都等着你到南殷墟的祭台前诵念悼文,为人子者养生丧死,你怎么就不肯回来呢?!”
“我……”辛鸾这才反应过来,可是他神思不属,张口结舌,已经插不进话了!
“殿下当天既然已经到了南阴墟,为什么不肯登台?为什么不肯当众现身露面?若当时殿下登台,是不是就省去了无数的波折麻烦!也不必你怀疑与我,觉得我暗卫仅有的四百人能变作八百人的队伍!你若出现,难道还会酿成之后的惨祸不成?难道文武百官还会阻止于你不成!”
辛鸾万万不曾想到,辛涧居然已经到了用他父亲、他亲兄长来迷惑他了,他被气得浑身乱颤,哆嗦得直骂,“阴险小人,枉我还以为你真想与我谈谈……”
“我就是在与殿下谈!”
“我只是不能理解殿下如今是什么心思,当日不肯现身,如今却又一副受害的样子,你如今据于垚关,列军阵前,几万人因你大动干戈,兵戎对垒!将本王架在火堆上炙烤也就罢了,可你今日除了我之意外,所图为何?所欲又为何?又想胁迫于谁!”
辛涧这番话,字字珠心,便是向繇看着瞬间扭转的局面都有些愣住了,偏偏辛涧还在情嘶意切地追问质疑,他道,“兄长生前曾对我说起你,说阿鸾你性格柔善,但可守大节,虽然生不能逢乱世,治不能遇悍臣,但兄长所期从来简单,不求你德才兼备,只求你做个无功无过的守成之君,堂堂正正之君子,可是你做了什么呢?行止不端,德治有亏,如今正邪忠奸上更是糊涂!你是君,我为臣,可殿下也别忘了,以辈分论,我还是你的长辈,兄长遗训,我作为你的叔父也是请得动祖宗家法的!你设若还不思悔改,来日酿成大错,危机整个天衍,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教而诛!”
是辛鸾料错了,他只以为他王叔有翻云覆雨的手腕,原来他王叔还有翻云覆雨的口舌!
这一番话,简直是当他是八岁孩童在教训,他心头陡然火气,因为辛涧攀扯他父亲显得更加怒不可遏,他大吼,“辛涧你说清楚些,什么叫做我行止不端不思悔改!你若说不清个是非曲直,单凭你攀扯我父亲一条,我今日绝不放过于你!”
“你有什么资格提你父亲!”辛涧更怒,他迎头大喝,“我原想顾全你脸面回到神京再做计较,可我今日若不说,只怕被你这一群党羽冤死了,也没人再知道真相了!”
济宾王言辞凿凿,此时便是辛襄都惊得不知父亲手中还有什么底牌了,只见济宾王郎然道,“高辛氏不肖子孙辛鸾,勾结外贼,谋害我兄长性命在内!且任由其逃逸在外!至今叫嚣跳踉于长辈面前,不思悔改!”
辛鸾那一刻怒道发狂:“你浑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害过我父亲!”
“我浑说?”济宾王轻轻一笑。
邹吾的脸霎时白了。
却见济宾王胸有成竹道,“你想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我且不必各位老将军要耗费数个时辰去南阴墟一趟!”说着他扬手一指邹吾,大声一喝,“含章太子殿下,你敢不敢说一说你身边的人是谁!这么重要的人证,你还想要什么证据!”
刹那间,辛鸾省悟过来了!
可是刹那间,他竟百口莫辩!
济宾王阴冷一笑,朝着两侧的赤炎将军、前后三万余人大声道,“大家还不知道吧?含章太子身边的,就是弑君的凶徒,邹吾!”
陡然一声“呼”的吸气!
此话一出,万人皆惊!
“若不是有人将此事披露于我,我到如今也不敢置信这位就是当时潜入王庭的乱臣贼子!他易去形容,经查证,他还是西南王族的余孽,天衍建朝初期乱党悲门的首座人物!说他没有祸心,说他不是处心积虑的弑君!我也不信!”
“砰”!地一声,济宾王从马鞍后拎出一个个小小的包裹来!“里面的简牍证据皆在!辛鸾,你掩护这样的乱臣,此时还敢抵赖?!”
所有的人马瞬间乱了!
辛襄眼见着局面就此失控,父亲简直是将辛鸾往死处在逼,急中生智,不由忽地大喊,“阿鸾!你还看不清他的面目嚒?我劝过你!只要你迷途知返,众将百官不是不能原宥你的过失,你现在还在犹豫什么!”
“辛襄你无耻小人!”
卓吾放声大骂,万万不曾想此人竟然比他父亲还要奸诈,挑拨他们于无形,竟然要辛鸾弃了救过他的哥哥来“改邪归正”!
“辛鸾!”红窃脂看着懵住的辛鸾,一时间简直不敢想象!
王位与叛臣,利益得失如此明显,她焉能不惊,可她一时彷徨无计,不知该说什么能劝住他,只放声急吼:“辛鸾你敢弃他!”
辛鸾只来及扭头看邹吾一眼。
他满心惊涛骇浪还未消化,只听辛襄赫然逼上,声色俱厉:“申豪!含章太子受人蒙蔽一时失足!你枉自效忠,弑君之人邹吾就在眼前,你还不拿下!”
第84章 垚关(14)
辛襄赫然逼上,声色俱厉:“申豪!含章太子受人蒙蔽一时失足!你枉自效忠,弑君之人邹吾就在眼前,你还不拿下!”
变生肘腋,一切都太快了。
辛鸾只来及扭头看邹吾一眼,快得他还不及看到他眼里任何的神情!
就只见他一人一马犹如闪电,猛地单骑突阵而过,瞬息越过三十余步,风一般直扑济宾王!而邹吾手中凌空一道剑芒,剑光灿然逼人,自上而下直劈下去,直刺辛涧眉睫!
“阴刻小人,你杀兄弑君,如今血口喷人,在这儿做什么窃国而王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