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洗白录(60)
吕仙朝昨晚上吃了谢仲春的亏,虽然还是不知道怕,但难得没跟孟长青呛。一个谢仲春就罢了,如今添一个李道玄,他又是一身重伤,他傻了才会跳出去。他看向孟长青,一副“你怎么看”的眼神。
孟长青一直望着李道玄,被吕仙朝推了把才回过神,看向吕仙朝,“嗯?”
吕仙朝道:“还进去吗?”
孟长青摇摇头,“去附近镇子,晚上找机会再过来。”
孟长青看了眼李道玄,转身往外走。
这一带多山多水,临河只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附近还有个道观。在人间,若是附近有道观,当地算是非常富裕了。围着道观,临河镇之外,还有十七八个小镇,往南是个大镇,叫铜窑镇。当地人烧瓷远近闻名,里面有大大小小几十座名窑,出产的最有名的瓷器叫铜瓷——一种珍贵的铜绿色瓷器。
临河镇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一带轰然震动起来,人心惶惶的。不过修士来得快,消息封锁得早,又加之长白与玄武的几位真人都全到了,恐慌渐渐平息下去。
这些日子,铜窑镇上热闹起来。
孟长青发现几个客栈都住了修士,最终,他与吕仙朝借宿在一户农户家里头。
说来这事还有些不容易,那道观的修士来铜窑镇吩咐过,这段时日不要留宿来历不明的人,见到了一定要上报,孟长青与吕仙朝变幻了容貌,孟长青编了个悲惨的故事,和那农户儿子说自己是躲仇人的,那儿子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稀里糊涂地被孟长青绕进去了,收留了他们,并且帮他们隐瞒。
孟长青正在屋子里和吕仙朝仔细询问那一日临河镇的事,“魂魄全没了?”
吕仙朝点了下头,把他当时看见的情形都说了一遍。
孟长青自己就是个邪修,他自然知道夺取生魂来滋养魂魄是怎么回事,但此事依旧疑点重重,“他先在镇子里下招魂术,引修士过去,但他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七百多人,并且不被察觉的?”
吕仙朝思索了一阵子,道:“他不是同时杀的,他应该是先偷偷分批杀了一拨,尸体丢到了河里头,等魂魄滋养得差不多,再用法术杀了剩下的人。”
什么术法能令人毫无察觉地赴死?
孟长青与吕仙朝对视了一眼。
半晌,孟长青敲了下桌案,低低道:“幻术。”
“他会吗?这种末流道术长白宗从来不教。”吕仙朝问了一句。
孟长青垂眸看着那桌案,许久才道:“我教他的。”
吕仙朝诧异地看向孟长青,“你教的?”
“很久之前的事了,不提我都快忘记了。他应该只是没了记忆,道术还记得。”孟长青说这话的时候不是是个什么眼神,半晌又道:“那阵子我给他做炉鼎帮他改仙根,我教他的。”
吕仙朝望着孟长青,听到“炉鼎”两个字心头微微一跳,转了话题问道:“话说我有个事真的想问你,当年谢怀风说的那事真的假的?他不是说看见你跟吴聆上床吗?还说你是下面那个,那时候整个长白都在传,吴喜道大半夜爬起来隔着两座山头骂你不要脸,边骂边哭,还说要写信告诉你师父师伯,笑死我了。”
“谢怀风的话你也敢信?他什么话说不出来?炉鼎也不一定非得双修才行。”
吕仙朝半晌才道:“也是,谢怀风那狗东西当年看我也不顺眼,背地骂我是狗娘养的。”
“巧了,他也这么骂过我。”孟长青不知道是想起什么,半晌才道:“除了女的,他看谁都不顺眼。”
吕仙朝低声道:“行吧。”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似乎想照例笑一下,却没能笑出来,过了许久,眼中忽然又隐隐约约地透出些冷意来。
孟长青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
第50章
一入了夜,孟长青与吕仙朝就换了容貌, 收敛了气息, 潜入了临河镇。
如今的形势下, 这一盆脏水当头泼下来,吕仙朝确实百口莫辨,不过他心宽,往他身上泼的脏水多一盆不多,少一盆不少,他完全无所谓。孟长青仔细想了一夜,打算在去临河镇子里四处搜一搜残魂, 这么多人的魂魄, 不大可能一丝痕迹都不剩下。若是能搜到有意识的残魂, 说不定此事会有重大转机。
最终,两人在临河镇子找了一大圈, 一无所获。
吕仙朝坐在巷子里一边摆弄手中的焰火,一边打击孟长青,“我早就说了,我搜过一遍,那七百多个倒霉催的,一点渣子都没剩下。”他本就不想来,打击孟长青成了他现下唯一的乐子。
孟长青先是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看向吕仙朝,“外头那条河里会不会有残魂?”
“河里为什么会有残魂?”吕仙朝看孟长青跟看个傻子似的。
孟长青看着他,用眼神瞟向巷子对面的那户民居。
吕仙朝先是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他忽然顿住了,掌心的焰火停止了跳跃,许久才道:“哟,有道理啊。”他点了下头,“可以试试。”
孟长青当机立断,打算去外头那条无名的河流里找魂魄,刚一起身,忽然外头荡过来一股仙家灵力,紧接着有脚步声传来。
十几个少年玄武修士正往这条巷子走,依稀还有交谈声传来。
孟长青刷一下起身,一把抓过吕仙朝往巷子另一头跑,“走!”
吕仙朝被他拽一个踉跄,皱了下眉,两人避开那十几个玄武修士,前面又走来了十几个长白的修士,孟长青有些傻眼,怎么忽然之间所有修士都冒出来了?孟长青最终拉着吕仙朝窜进了一间大的屋舍的内堂。
吕仙朝被他拉得晕头转向,一抬头,从垂下来的幕帘下有道熟悉的衣摆,孟长青正在透过半开的窗户往外看,吕仙朝伸手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回头。
孟长青一个回头,一惊。
外头,李道玄与谢仲春竟然正在堂中站着,面前摆着几十只瓷瓶。这是死去修士的骨灰,道门讲究人道合一,修士身死后,大多火化为灰,不留遗骸。原本是有七百只的,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四个房间,这几日陆陆续续被各自的道门领走了,还剩下几十只,一直没人过来领,用铜窑瓷装着摆在堂前。
孟长青这才发现,他躲入的地方原来是个祠堂,难怪外头忽然冒出这么些修士,想必是之前在此守灵,如今夜深回去了。
弟子们都走干净了,祠堂中最终只剩下李道玄与谢仲春两人。
李道玄望着那一只只铜绿色的瓷瓶。香炉里插着一炷快燃尽的香,淡淡的烟四散开。李道玄似乎是刚来不久,衣摆上还沾着夜里的水露。
谢仲春看向他,道:“我今日问同长白宗的华清真人,他与我说,你早上同他说吴聆剩了半魂。”华清真人便是如今长白宗的吴鹤楼,长白宗统共就两位真人,一位是掌教吴洞庭,另一位便是华清真人吴鹤楼。
李道玄低声道,“具体情况我尚不清楚,吴聆那一半魂魄未散,沾了煞气,长青同我说,他觉得这事是吴聆半魂所为。”
“上回你来书说,吴聆魂魄没散,这是你亲眼所见?”
“嗯。”李道玄想到了当日的场景,低声道,“凶煞之气极重,放任不管,怕是要成祸端。”
谢仲春闻声拧起了眉,半晌他才道:“你也觉得此事不是吕仙朝所为?”
“此事疑点颇多。”李道玄抬手从桌案前抽了三炷新的香,点燃了,替换了炉子里点完的香,然后回头望向打量着他的谢仲春,“我无意帮吕仙朝脱罪,我并不信他。死了这么多人,许多都还是孩子,他们需要一个交代,彻查此事与吕仙朝无关,只是还这群修士一个公道。”顿了片刻,他低声道:“无论如何,不能姑息。”
最后一句话,透出难得的一点冷意。
“自然不能姑息。”谢仲春看了眼那几十只瓷瓶,许久才道:“长白年轻一批的弟子,许多还不到二十岁。得知消息的时候,没有莽撞,先去通知了师门与附近的道观,镇上的人说的是邪修已经离开,一批弟子怕招魂术继续害人,这才凑齐了人进了镇子,也算是十分谨慎,却不料还是出了事。别说各自的师门了,我看了也痛心。”
李道玄没说话,看着那青烟一点点往上蒸,铜瓷上描着墨绿。
谢仲春道:“一个个立志要降妖伏魔扬名天下,千辛万苦走上这条路,心地好,也肯吃苦,本该有个好前程,可怜了。”谢仲春自己有儿子,也有弟子,最是知道其中痛处,过了会儿,他扭头看向李道玄,见李道玄的神色较平时不太一样,不像是单纯的悲悯,谢仲春反应过来了,“在想孟长青?”
李道玄顿了许久,“嗯。”那声音极低。
谢仲春记起孟长青死讯传来的那一日。那天消息一到玄武,他与南乡子都诧异地愣住了,谁也不敢去和李道玄开口提。他们师兄弟三人相识多年,他与南乡子对李道玄还是颇为了解的,李道玄心肠软,孟长青叛出了师门,他们都看得出来李道玄心里其实还是一直惦记着孟长青,李道玄后来下山找过孟长青,他与南乡子其实都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装作不知道。
最终,两人一齐去同李道玄说孟长青的死讯,那天李道玄手里捏着枚雪色的崭新剑穗,听完后久久都没说话,似乎是怔住了,剑穗脱手摔在了地上。满山的霜冻一刹那间漫开了,像是落了场雪。
重铸的大雪剑陈在案上,散着冷冷的光。
当天晚上,李道玄下了一趟山,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回来后一头白发看得所有人都惊了。
道门中,师父对徒弟都是倾注了心血的,谢仲春自己拿李岳阳也是当亲生女儿养,李岳阳小时候不令人省心,常常把他气得发抖,他又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一把年纪了,回回都自己生闷气,有时候甚至都能把自己气笑。所以孟长青死讯传来时,谢仲春其实能明白李道玄的心境,不可能不痛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这么个情理。若出事的是李岳阳,他怕是也痛的说不出话来。
谢仲春望着那些瓷瓶,死去的这批弟子,实在是太年轻了些,他难得也轻轻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小孩不知道,其实出不出息不重要,听话些比什么都强,若是都不行,好好活着,也不差劲。今日这样,才是教人心痛。”
李道玄听了也没说话,望着其中的一只瓷瓶。孟长青离开他身边的时候,也这么大,也不到二十,十九出头吧。这几日老是想起这些事,最后悔的,仍是当年没听孟长青解释清楚,若是当时他没那么魔怔,兴许能拉孟长青一把,孟长青不至于自暴自弃似的断仙根,也不至于落得兵解身亡的下场。
他也是第一次做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