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洗白录(182)
白瞎子瞳仁中绿光一闪,同一时刻,她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一副景象,妖气席卷长街,一条通体黑鳞的巨蟒愤怒扑向了那个摊贩。
吕仙朝却只是望着那个男人的脸。
孟长青刚离开了紫来大殿,一个玄武弟子追了过来,喊了一声“孟师兄。”孟长青回头看去,发现是许长清。
许长清低声对着孟长青说了一番话,孟长青听完后看了他一眼,立刻转身离开。
孟长青下了山,有个十五六岁的邪修在山阶下等着他。到了地方,孟长青一眼就看见吕仙朝在街道旁的茶摊上坐着。他立刻走了过去,“吕仙朝?你又做什么了?”
吕仙朝还没说话,白瞎子面前那刚刚还和摊贩吵得不可开交的黑衣男人看见一个穿着玄武道服的修士过来了,他当街扑通一声就给白瞎子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嘶吼着叫道:“前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洗心革面!我重新做人!我再也不敢了!”然后他一把抱住那摊贩的腿痛哭流涕,“大哥对不起,我错了!我给您赔不是!我把钱都给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祝您福如东海情比金坚长命百岁早生贵子!”
那摊贩错愕地看着那黑衣男人,白瞎子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孟长青见状也望了一眼过去,这个角度他看不清那年轻修士的脸,只听得见那带着浓烈蜀地口音的惨烈叫声,他一眼就看穿那男人的真身是条黑色巨蟒,不由得又看了眼白瞎子。
白瞎子伸手一把从地上把那还在呜呜哭的蟒妖拽起来,让他抬头看向孟长青,一瞬间,孟长青愣在了原地,过往曾经一一从眼前闪过,他久久都回不过神来,“陶泽?”
那是一张与陶泽一模一样的脸。
吕仙朝似乎早就料到了孟长青的反应,在一旁道:“这是当年蜀地那条与陶泽互换过魂魄的黑蟒,清阳观被吴聆灭后,大家都把它给忘了,没想到这畜生竟然还活着,它的魂魄和陶泽的曾经交融过,兴许是受到了陶泽灵力的影响,短短几年间竟是化出了人形。”而且化出的人身与陶泽长得一模一样。
孟长青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再看见这张脸,那条名叫大王的蟒妖显然已经不记得孟长青了,见孟长青朝着他走过来,要不是白瞎子拎着他的衣领,他已经给孟长青跪下了,“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别杀我!别杀我!我没有害过人!”见孟长青还是在朝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终于彻底崩溃嚎啕大哭,“不要杀我啊!我已经把钱都给他了!我没有钱了!”
孟长青走到了那蟒妖的面前,低下身看着他,蟒妖还在哭,也不敢看孟长青。一旁的白瞎子见那蟒妖如此,帮他解释道:“刚刚那摊贩在一旁卖东西,喊路人都来尝尝,说是不要钱,这人听见了,就以为有人送他吃的,他给人一筐全吃完了,不给钱就想走,被人拦下了,他就觉得你说了不要钱,为什么又要钱了,觉得人家骗他,就跟人打起来了。”
白瞎子说着还怪想笑的,这蟒蛇妖明显刚刚化出人形没多久,也不太懂人情世故。他对着还在哭个不停的蟒妖说:“好了好了,别哭了!没人要杀你!”白瞎子心中叹气,蜀地蟒族好歹当年也曾敕封一方正神,好不容易又有个修炼出来的妖怪,怎么是这么个傻不拉几的。
那蟒妖哪里止得住眼泪,你说不哭了就不哭了?那我害怕不就是要哭吗?!白瞎子一松开拽着他衣领的手,他立刻一屁股坐地上了。
孟长青看了那张熟悉的脸很久,他明知道那不是陶泽,可他仍是控制不住地攥紧了袖中的手,终于他道:“你还记得我吗?当年蜀地我们俩曾经见过,我和你,还有另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修士,我们一起去了清阳观。”
蟒妖发现孟长青确实不像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慢慢地止住了哭。刚刚那个邪修逼问他是不是曾经和一个修士换过魂,他回想了半天隐约还记得一点,可面前的这个修士,他确实是一点也记不起了。毕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可他又怕自己说不记得,眼前这修士会不会一怒之下拔剑杀了自己,他不禁抖了下,忙点点头,装作自己还记得的样子。
孟长青看出来了他在装,却没有拆穿,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良久,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蟒妖今日吓得不轻,轻声叫道:“我叫王大。”
孟长青打量了他很久,终于他站起了身,也没说什么话,他看向了吕仙朝。吕仙朝正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喝茶,长街上,这场雪还在下个不停,满城白色飞花。吕仙朝看着那雪中的远山,忽然间就想起来,原来他当年曾经来过这条街。玄武举办仙剑大会,十二三岁的他与师兄弟们一起来到东临,那是他第一次来到东临,如今同样的长街同样的远山同样的热闹,而当年陪着他一起走这条街的人已经死光了。
吕仙朝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忽然觉得有点孤独,明明身处闹市,周围都是人,却依旧是挥之不去的孤独,就这么冷清清地萦绕在心头,也没有恨什么的,就是孤独。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那个自卑又有些孤独的少年,孤零零地跟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前面那群笑着打闹成一片的师兄弟,眼神冷漠却又不知为何没有移开视线。
吕仙朝看着那个少年从自己的眼前走了过去,眼前的一切逐渐消失,仿佛就只剩下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连那背影也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蛇族感情淡薄,白瞎子不愿意管这条黑蟒,可修炼确实不易,蜀地蟒族好不容易出这么个妖怪,她最终还是决定把他带回到天姥山去。那蟒妖一听说白瞎子要带自己走,脸上的表情僵了下,他显然不大愿意去,对此白瞎子只是看了他一眼。蟒妖眼中,一条巨大无比的通天白色巨蟒正在盯着他,他蹲在地上没有能发出声音。
吕仙朝一行人离开了东临。孟长青目送着他们离开的。
吕仙朝到底也没去砸玄武的场子,就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呗。与其和一群道貌岸然的修士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看着他们装模作样,他如今更想着回天姥山去,让人放上十天十夜的焰火,白天晚上都不停歇,再喊上一群邪修坐在山里喝酒赌钱,怎么酣畅怎么痛快怎么来,喝醉了就倒头睡他个几天几夜,做一场又一场的美梦,山中有一日哪管他地上是不是过千年!
有缘自会相见,无缘不必强求,悲欢离合总无情,人间多少事,相忘红尘中。
临近深夜,玄武山上已经静了下来。几只白鹿在林中听见人的脚步声,轻盈地跃走了。
孟长青一个人往沿着积雪的山道往玄武山上走,脑海中想着过去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柔软的剑穗轻轻扫着他的肩,他走了很久,回了放鹿天。夜晚的银杏林中没有声音,雪不知不觉间停了,月光如水,照耀着枝头晶莹剔透的冰凌,一整个林子都是银闪闪的。他的思绪莫名就停了。
孟长青走到大殿前不远处,他停住了脚步,大殿的门是敞开的,屋檐下挂着盏昏黄的灯,他盯着那盏灯看了有一会儿。
孟长青走了进去,刚走了两步,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去把大门关上了,然后他才回过身往里走,穿过长廊,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了,视线落在庭院中那人的身上,李道玄站在树下看着那些冰雪中的梨花,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他也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回头望了过来。
孟长青的身形动了下,他没有继续穿过长廊,而是直接从长廊旁的栏杆前翻身跃出,一落地就大步走了过去,然后飞奔起来,终于,他抬手用力地抱住了李道玄,喊了声“师父。”
李道玄低声问他道:“怎么了?”
“就是忽然很想抱着您一会儿。”孟长青手上加大了力道。
李道玄闻声终于笑了下,抬手轻轻抚上了孟长青的背,安慰似的抱住了他。
冰雪消融,有着硕大顶角的白鹿一跳一跳着来到了溪水边,冰层破裂开,水流终于奔腾了起来,卷开九挂瀑布,卷入三条大江,卷过海上无数海岛仙山,奔流入海涌向那天尽头月明处。
古往今来多少神仙传说,尽是痴人说梦。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第125章 番外一
每一个人在年少时都会对自己的未来有些想法,比如说孟长青小的时候曾经想要当天下第一的剑修, 又比如说李岳阳十三岁时回答师父她此生只为匡扶人间正道, 这些想法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少年人当志存高远。
在李道玄没有上山之前,南乡子是玄武山上最受师父器重的弟子,用“天赋异禀”来形容他都不太合适,他的那个词应该是“天纵其才”,他的身上有一种久违的上古时期道门所崇尚的逍遥自在的气质,我从来处来,生于天地间, 于是有了天与地。他四岁就拜在玄武鸿华真人门下, 十二岁路过剑阁, 玄武二十四剑齐鸣,十五岁梦游登天问道, 不到二十岁已经俨然有宗师气象。
然而在师父们的眼中,南乡子是个令人格外头疼的弟子,说句实话,有时候真是想到都会痛苦好几天。小时候的南乡子就和别的师兄弟很不一样,脑子里装满了奇思妙想,和他说话时永远不知道他脑海中正如何天马行空,做事情也是不管不顾肆意妄为, 你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偏就要去试一下,有时吃到苦头了, 他还在笑,玄武的师父们也不是没见过反叛的弟子,就是没见过这种浑身上下全是反骨的,玄武八百里山脉都镇不住他。
南乡子八岁的时候,他的师父鸿华真人问他将来想要做什么,他回答说他想下山。鸿华真人问他下山后想做什么,他说他想去东临附近卖春卷,吃的那种春卷。鸿华真人愣了下,问道,然后呢?他说然后去春南卖春卷,还可以去蜀地和吴地卖春卷。
对于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子忽然想要去卖春卷这件事,鸿华真人显然遭受了一定的打击,他经过多方打听,原来是谢仲春跟着自己的师叔祖去参加玄武地方上的道会,回来的时候给南乡子捎了一小份春卷。鸿华真人在教导弟子上一向宽仁有耐性,他于是带着一包春卷找到南乡子谈心,告诉他若是他选择卖春卷,将来就不能够修炼道术了。他话还未说完,南乡子道:那就不修了吧。
那就不修了吧。
这六个字在鸿华真人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或许是年纪太小,心性不定,到了十四岁,脱去了小时候的稚气,南乡子终于渐渐地不再提春卷那回事了。师徒俩后来有一次又提起这事,南乡子说幼时是自己太过不懂事了,鸿华真人正稍感宽慰,南乡子说,他将来想要下山做一个游方算命的道士。
游方算命的道士。
这七个字在鸿华真人的脑海中再次反复回响,每一遍都引起了发自魂灵深处的震撼。在道门修士中,最常见的是剑修,其次是药师,除此之外便是些铸剑师之类的,至于游方算命的,鸿华真人听都没听过有哪个正统道门出身的修士是做这个的。